版花的碎念:
(2013.9.25)無明資料整理中.....
【聯合報╱洪蘭】2011/2/14
  

初二回娘家,大家正在廚房忙時,突然門鈴響了,我去應門,一位老先生手上拎了一籃水果站在門口,看到我,稱呼我「洪小姐」。我吃了一驚,已經很久沒有人叫我 洪小姐了。他從口袋掏出名片說:「民國五十一年時,我在城中區送掛號信,你教過我英文」。我思索著:民國五十一年,我才念高一,自己都泥菩薩過江,怎麼可 能教他英文?他看我猶疑,又拿出一張他當年做郵差的老照片,我想起來了。

 

原來父親在辦刑事法雜誌,常有掛號信。掛號信要蓋章,進屋裡拿圖章時,母親會叫我們倒一杯水出去給郵差喝,因為當時沒有便利商店,無處買水。有一天,我左 手拿圖章,右手拿冰水出去領掛號信時,這個郵差蓋完了章,靦腆的從汗水溼透的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張小紙條,問我可不可以教他上面那個英文字怎麼念。我很驚 訝,但是看他臉都紅了,很誠懇的樣子,就盡我的力念三遍給他聽,他很認真的跟著念三遍,一口氣喝乾水,鞠個躬,跨上腳踏車就走了。我進屋去跟母親講這件事,母親嘆息說:「可憐哪!想念書卻無書可讀」。

 

以後這個人送信時,只要是穿綠制服的應門(當時家中有三人在念北一女),他都拿紙條出來問生字怎麼念。因為父親家教嚴,我們也不敢跟他多談,連他姓什麼都不知道。

 

母親自己去應門時,就會跟他多談一下,才知道他想用同等學歷報考大學,只是他英文根基不好,又沒錢補習,所以用土法煉鋼的方式死背生字。但是英文是個拼音文字,字母的組合跟念的音是有關係的,如果不知道字母跟音的規則,背起來是事倍功半。母親就勸他收聽空中英語教學,他苦笑說:「買不起收音機」。母親聽了 便記在心中,有一天,親戚的兒子要出國留學,母親就軟硬兼施的把那台收音機買了下來,送給他。後來我自己要考大學,每天到學校讀書,就忘了這回事。再過幾年,我們大家都去美國留學,就更沒有人知道了。

 

今天看到他著實驚訝。他說他感謝母親送他那台收音機,幫他打開了一扇門,他後來考上了師大夜間部,大學畢業後又考上了高考,分發到南部工作,最近退休,想 起母親,回來看望一下。他說曾來過幾次都沒有人應門(因為我父母已過世),但是門上還是掛著「洪寓」,所以他想我們應該還住在這裡,他挑年初二是知道我家 都是女生,初二應該有人在家,果然今天找到了我們。

 

他走後,我想起母親生前常說的「事在人為」,彰化大慶商工有個女生,家中沒電腦,卻拿到跟電腦有關的廿張證照;桃園大興高中的男生,基測才一三五分,也拿 到十七張證照。有心讀書,怎麼辛苦都找得到辦法;無心念書,再好的環境也念不下,天下事全在乎個「心」,考試何必去廟裡壓准考證拜神明?看看這些例子就知 道,造命者天,立命者我,人的命是在自己手上的。

 

(作者為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所長)

   
【2011/02/14 聯合報】
  
http://www.udn.com/2011/2/16/NEWS/OPINION/OPI4/6150325.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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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行腳」這本書,很遺憾,我沒買到。既然提到這本書,就不得不提相關作者或我看到的相關文章了。
 
不過在那之前要稍微解釋一下為何我買不到書。首先,在天下雜誌網站上看到這本書時,我就對它很有興趣了(濃烈的愛國心、台灣人的自卑與自傲啊~),過一陣子我抽了空去諾貝爾想花掉我的圖書禮券,逛了半天沒看到天下雜誌櫃位有這本書,跑去問店員,結果我卻把書名記錯了,記成「天下行腳」。當然查不到這本書啦!
 
算了,我本來也只是抱著嘗試心理詢問而已,有就買,沒有就算,不太放在心上。
 
結果這幾天心血來潮,上網查了「博客來」(是的,我習慣上博客來,其他網路書店都是次要選擇),卻很驚嚇的發現沒有這本書。不死心的我,開始查確定的書名關鍵字「行腳」以及出版社「天下雜誌」。才從谷歌的搜尋中發現天下雜誌網路書店的相關網頁。(天下行腳的內容簡介
 
原來,我記錯書名了。(這時候才恍然大悟會不會太晚了?)
書,也賣完了。(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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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題。
 
既然提到了這本很遺憾我沒買到的「天地行腳」這本書,就不得不提相關作者或我看到的相關文章了。
 
不過在那之前要稍微解釋一下為何我買不到書。首先,在天下雜誌網站上看到這本書時很有興趣,過一陣子我抽了空去諾貝爾想花掉我的圖書禮券,逛了半天沒看到天下雜誌櫃位有這本書,跑去問店員,結果我卻把書名記錯了,記成「天下行腳」。當然查不到這本書啦!
 
算了,我本來也只是抱著嘗試心理詢問而已,有就買,沒有就算,不太放在心上。
 
結果這幾天心血來潮,上網查了「博客來」(是的,我習慣上博客來,其他網路書店都是次要選擇),卻很驚嚇的發現沒有這本書。不死心的我,開始查確定的書名關鍵字「行腳」以及出版社「天下雜誌」。才從谷歌的搜尋中發現天下雜誌網路書店的相關網頁。(天下行腳的內容簡介
 
原來,我記錯書名了。(這時候才恍然大悟會不會太晚了?)
書也賣完了。
 
嘆氣~
 
好吧,沒魚蝦也好,至少谷歌(不喜歡用「穀歌」來代用英文的google,雖然這才是它中文譯名的正確字眼,因中國簡字「谷」「穀」同字,而媒體未查證便多直接誤用,這是近年來簡翻繁常見的謬誤,我無力且懶得去糾正了。再加上因為我覺得「谷歌」兩字比較清逸悠然,所以,還是用「谷歌」比較好,一來從俗,二來易懂,三來我高興。)還有其他相關頁面,所以我就一一點入探查啦!
 
有個人書評(閱讀心得):
天地行腳:凡走過,留下痕跡
 
內容純屬作者主觀看法,不代表你自己去看書時,想法也會一樣。當然,若你的看法不同,尊重即可,無須大肆批評。
 
 
還有書中其中一位作者(網誌名:候鳥歸巢)的專訪文稿及新聞稿:

 
天地行腳
農耕隊的故事 A
姑河墾區的奇蹟 A-1
老將重返、再助援外 A-2

中非養蝦艱辛記 A-3

  
台灣邦交國的相關旅遊經驗(網誌名:老王的流浪大夢),如:
 
通往史瓦濟蘭的大門  http://www.wretch.cc/blog/zbrazz/4670840
泥流、暴雨與歷史的R40公路
台灣大使館初體驗

史瓦濟蘭的侏儸紀公園
   
 這幾篇旅遊網誌我還滿喜歡的,部分提到我們可憐台灣人的心理(心有戚戚焉啊~)
 P.S.不知道為什麼,這篇網誌的連結一直做不起來,所以我只好把網址直接貼到名字的後面。(無名「發表新文章」新介面真的很難搞,修改時又回到舊「發表新文章」介面,兩種介面中的部分設定卻又彼此有優先的設定,有時舊介面的設定優先,有時是新介面的設定優先,同時又會彼此矛盾。什麼都要,卻啥都不行,越來越難用。) 
 
最後,除了「天下行腳」這本書之外,我還看到與「農技團」或NGO故事相關的其他書籍,順便推薦一下,就當作延伸閱讀吧:

 
1.西非荒漠上的台灣奇蹟\國合會\格林文化  博客來的書籍簡介
2.回家的路是這樣走的:無國界醫生在葉門\宋睿祥\天下雜誌   書籍簡介
3.希望,沒有句點\國合會\(計畫出版中)

 
 
碧人     100.2.20寫於凌晨回覆寒假閱讀書單時的靈光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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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在網路上逛的時候不小心看到的文章,與我平日所倡導的學習觀念有類似的地方,果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提供連結如下,給大家參考。

 

Note.3 國概心智圖‧一點不糊塗 

Note.7 動手搞定不拿手國字

 

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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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1/27)中午,我的課就要上完了。

然後,我就要出發到台北看花博了。

這是我第一次沒有人陪伴,一個人在外旅行過夜。

對自己而言,算是踏出小小的一步吧。

行前沒有特別規劃,目標就只有訂在:訂到房,就去玩;沒訂到房,好吧,下回分解。

幸運的是,我訂到房間了。

原本我媽一直反對的,這幾天找盡各種理由要阻止我。

但或許天老爺保佑吧,讓我順利訂到房間,而非與其他人共擠一間房,

我媽的反對聲浪才稍微降低。


一個人的旅行,對我而言,算是小小的冒險吧。

若是能做到,是否代表著:我不會再對許多的事情這也怕那也怕的呢?

期待這次旅行能讓我脫離「恐懼」的掌握。

祝福我吧。: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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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廖玉蕙】2011.01.16

余光中教授曾經寫過一篇〈我是余光中的秘書〉,敘寫退休後被演講、評審、出版…等所衍生的無止無盡的雜務所困的窘境,筆調幽默有趣,引人莞爾。相信如我一般 的作者或學者,雖然沒有余先生的盛名,卻也都感同身受。文章中提到的提供照片、講題、講綱、寫評語、校對、簽同意書、…的確無一不是繁瑣至極的工作,但 是,余先生還漏列了一樁相當讓人困擾的細事,就是簽收據。

 

不管演講或評審過後,主辦單位給付鐘點費,演講或評審者在收據上簽名,本是極簡單的事,卻成為困擾,真是說來話長。首先是程序問題,已不記得從何時起,大 部分的公家機關都開始了一種奇怪的給付程序,前去演講或評審的人尚未取得分文,卻得先行在收據上簽名,經辦人憑已經簽收的收據去向會計單位請款,再匯入演 講者的帳戶內。往往事隔甚久後,你猛然憶起,翻開郵局存簿,往往只看到一組組奇特的轉帳號碼,或看起來沒頭沒腦的單位縮寫,完全無法辨識到底存簿上那些錢 來自哪一個單位!

 

這幾個月來,我還真飽受簽收據的煩擾,分別有七所大學的專案助理陸續在我演講完畢返家之後,或以伊媚兒、或以電話、郵件,通知我必須重簽收據。「不是簽過 了嗎?怎麼還得重簽?」當我提出疑問時,得到的答案千奇百怪:「因為我填錯時間了。」「因為收據有新格式,我拿到舊式的!」「因為當時太忙亂,不知收到何 處去了?」「簽好的收據在跑公文的途中遺失了!」「你的票根和收據上的數字不符,你不是坐自由座的。」「漏簽交通費收據了!」…還有一些你無論怎麼認真聆 聽都無法明白的千奇百怪理由。「總之,得重簽一張收據再寄過來。」他們異口同聲這樣說,有些學生的聲音裡透露慚愧,大部分的則顯得毫不在乎。

 

看起來我說的困擾,有一大部分需由領款人自行負責,諸如:日期、款項等,其實又不然,往往你正簽收之際,必有主辦單位的長官禮貌周到地在一旁寒暄;或當時 間急迫之際,經辦人員才想起來需要簽名;這時,若不是即將上台演講,就是預購的高鐵已經快跑走了,根本無法專心也沒有時間查核,此其一;另外,更離譜的, 則是經辦人常常要求簽收者在一張全然空白的收據上簽名,既無註明名目,也沒有填寫款項,尤有甚者,乾脆索取圖章至你見不著的地方蓋印;另外,當你主動提供 票根或要求填寫收據時,經辦者斬釘截鐵說不用,等你回家將票根丟入垃圾桶後,他忽然又追來電話索取……類似的事,五花八門,不勝枚舉,讓人好生困擾。

  

前一陣子,富邦集團出現史上最烏龍的標案,富邦人壽居然以高出底價四十倍以上的天價十二億多元搶標,原來富邦原本想投的是第一標—敦南捷運附近的一般住宅 地上權案,卻拿了第二標杭州南路案的標單;並在第二標的標單上,寫上第一標的投標金額,還放錯箱子,大搞烏龍。看到這則新聞報導,不禁聯想起前述的收據風 波。由一張收據到億元標單,由小見大,這些計畫案的研究生助理如果未再嚴加教育,將來都可能在擔負重任時重蹈覆轍,真是讓人感到無限憂心啊!

  

(作者為國立台北教育大學語文與創作系教授)

【2011/01/16 聯合報】
 
http://udn.com/NEWS/OPINION/OPI4/6098017.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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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週刊》第975期   2006.7.31
 
打造你的隱性競爭力

 
這是一堂華頓、哈佛都競相研究,即將在21世紀蔚為風潮的新顯學——道歉。完美的道歉,讓個人、企業,甚至國家,化危機為轉機;拖延、敷衍,或拒絕道歉,讓百年企業執行長黯然下台,甚至,有人因此賠上性命。
 
文/林正峰、鄭呈皇
 
 
沒有人是完美的,但每個人,都可以學會道歉。
  
「我向社會大眾道歉」、「我向民進黨道歉」、「我向總統、夫人還有老婆道歉」,七月十日深夜十一點,台灣民眾盯著電視畫面:總統女婿趙建銘被羈押四十七天後交保,他對著鎂光燈連續三次,以九十度的姿態鞠躬道歉。
  
然而,這三個道歉,沒有換來同情,反而在隔日招致逾四百則以上的撻伐評論。
  
總統的女婿,加上黃金陣容律師團的建議,卻演出了台灣史上最經典的錯誤道歉示範。
  
學道歉,成為趨勢      《哈佛商業評論》首度以道歉為文

 
這是《哈佛商業評論》首度刊出以「道歉」為題的論文。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道歉,登上學術廟堂,成為一門學問。
 
何以如此?凱勒曼教授,七月十四日在波士頓接受《商業周刊》越洋專訪時指出:「公開道歉正在增加,已經成為企業家或政治人物的一種利器。」
 
不只哈佛教授研究,華頓商學院也發表〈二○○二,道歉元年〉一文深入剖析道歉。而麻州大學沃斯特分校校長兼醫學院院長拉瑞爾(Aaron Lazare)的研究,比較一九九○至九四年,一九九八年至二○○五年,此兩段期間,出現在《紐約時報》與《華盛頓郵報》兩大報中,以「道歉」為主題的報 導,後者較前者多出近一倍。
 
十餘年前,拉瑞爾被好友背叛痛苦不已,從等待道歉,最後竟迷上「道歉」。於是,他費時十年,調查一千個案例,在前年九月發表《論道歉》(On Apology)一書。該書在亞馬遜書店得到四顆半星(最高五顆)的讀者評價,猶勝暢銷大作《地球是平的》。
 
七月十五日,拉瑞爾在麻州以電子郵件回覆我們的專訪,這麼形容道歉的難度:非洲諺語說,教育難,難到要用「一整個村子來教養一個孩子」;而道歉難,也難到必須「用一整個村子來研究道歉」。因為他始所未料,必須耗費:十年、一千個案例,來研究道歉。
 
進入道歉殿堂後,研究者發現:其反撲力,能如海嘯,殺人、讓百年公司的執行長下台…
 
成功道歉術一:誠心      如同贖罪儀式,平復受害者的心理
 
當傷害發生時,從心理層面研究道歉學的拉瑞爾指出,「道歉,扮演著療癒人心的作用。」受害者可能遭受物質或身心等層面的傷害,但最需要被平復的是:心理的被剝奪感。
 
拉瑞爾以擺放位置高低不同的兩隻手作比喻。在道歉前,右手(加害者)的位置比左手(被害者)高,道歉後,兩隻手必須平行,甚至要讓左手的位置更高,被害者的情緒才能撫平。反之,倘若冒犯者堅持不道歉,可能遭致報復。
 
最常見的情況是,傷害發生後,沒人認為這是自己的錯,沒人多想對方,沒人願意主動道歉。於是,親人變路人、企業與消費者纏訟多年、國與國間大動干戈等悲劇陸續發生。事實上,這裡是有盲點,凱勒曼說,學術研究顯示:「人們往往容易高估道歉的代價,卻低估道歉的好處。」
 
人們為何會高估道歉的代價?在心理層面上,有三種反應:一、擔心被對方羞辱、拒絕等;二、擔心影響自己的權威、地位,包括感覺自己是輸家、暴露自己的脆弱等;三、擔心道歉後引發的法律責任、財務損失等
 
人們如何低估道歉的好處?事實之一,伊利諾大學法學院教授羅伯奈特(Jennifer K. Robbennelt)的研究顯示,誠心的道歉,可以減少一半的官司;每兩件官司,就有一件是因為缺少誠心的道歉。
 
成功道歉術二:擔當        擴大承受責任的範圍,越能感動對方
 
然而,除了要讓自己變成被害者外,「擴大承擔責任範圍」,也是道歉能否成功的要素。現在,尤其是位階越高者,不但不是如此,反而陷入「爭辯是非」的迷思,計較道歉的程度該如何分攤?忽略了最關鍵的一環:對方的感受。
 
事實上,道歉,看出一個人、一家企業的反省深度,有時也能產生策略性運用。因此,一定要犯錯,才需要道歉嗎?一定要搞清楚傷害對方幾分,才能承擔幾分責任嗎?答案,當然不是。
 
凱勒曼認為,完美的道歉,應該注意五大環節:承認錯誤、扛起責任、表達遺憾、保證不再犯與選對時機。他在《哈佛商業評論》的文章中,非常推崇前嬌生公司董事長柏克(James Burke)「擴大承擔責任」的道歉態度。
 
完美道歉:嬌生千面人事件        全面回收,損失一億美元
 
這件危機,看出一位企業家的格局。
 
一九八二年,該止痛藥是嬌生的明星產品,貢獻年度毛利一七%,在全美市占率高達三五%。但九月份,一位芝加哥家庭主婦猝死,皮包中有六顆Tylenol膠囊,四顆含氰化物。接著,又有六位芝加哥民眾因服用該藥品死亡。
 
美國聯邦調查局調查後發現,該藥係遭千面人下毒,責任不在嬌生。因為病例僅侷限於芝加哥,嬌生不需過度反應,也不需將該藥品全面回收。但親上火線的柏克決定承擔所有責任,因為,不能再有一人因為嬌生而喪命。
 
柏克親自上媒體,以藥品的包裝不夠安全,讓歹徒有機可乘表達歉意。他更將藥品全面下架,成立"1-800"免付費消費者諮詢專線、利用媒體或廣告呼籲民眾不 要服用該藥品、發出五百萬封電報給醫生等團體告知檢驗結果……。這個動作,至少讓嬌生帳面上損失一億美元(約合新台幣三十二億七千萬元)。
 
深度的道歉策略讓嬌生因禍得福,大幅提升了商譽價值,並凝聚員工對嬌生信條的共識,更因此獲得當時總統雷根的公開讚揚。事實上,後來嬌生在回收藥品中,又查出七十多顆遭下毒的膠囊。這個案後來被列入哈佛教案。
 
道歉,知易行難。否則,默克藥廠董事長怎麼會下台?
 
道歉兩大忌諱:拖延與敷衍        足以打壞商譽,讓領導人下台
 
嬌生事件在二十年後,翻版演出。同樣是止痛藥,默克藥廠董事長吉爾馬丁(Raymond Gilmartin),卻在二○○四年做出迥然不同的決策。部分研究顯示,當時默克的明星藥品Vioxx有提高中風與心臟病的風險,美國食品暨藥物管理局 (FDA)展開進一步調查。一開始,吉爾馬丁堅持不道歉、不下架。後來默克內部研究顯示,該藥確實有可能提高中風與心臟病的風險。最終他才決定將藥品下 架,但為時已晚,默克股價在隨後三日內崩盤,大跌逾四成。此後,該藥就在市場消失。吉爾馬丁因此提前退休。
 
拖延、敷衍,是道歉時的兩大忌諱。《哈佛商業評論》的論文中就舉例,因為拖延、敷衍而領導人下台的組織,包括可口可樂、普利司通、福特等七家。
  
拉瑞爾的《論道歉》出版後,便奔忙於學校、教堂,甚至印度廟的演講邀請,深深感受人們對道歉的關切,卻總摸不清它的全貌,「我衷心建議,這個主題(道歉)應該列入中學或大學的心理、道德或溝通的正式課程中教導。」
 
人的一生,這個打不開的結,在終點回望時才赫然發現,不過是個芝麻粒罷了。唯有懂得自省的人,才能在關鍵時刻,發揮道歉的力量,解開這個看似無解的結,化危機為轉機,甚至商機。
  
 
  http://www.businessweekly.com.tw/webarticle.php?id=229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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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朱天心】2011.01.05
 
  

——「不到一百歲,誰都不准知道那些稿件的意思。」——賈西亞‧馬奎斯《百年孤寂》

 

我生命中,並不曾認得一個百歲的人。最接近的是我○四年過世的外公,走時他高壽九十七歲,次日中午,李登輝在距他停柩一百公尺遠的銅鑼火車站前小廣場發動「手牽手護台灣」活動。

 

所以,這個國家,是我唯一認得的百歲老人。

 

我出生時,它年近半百,但已像個歷經百戰渾身傷疤破爛的老傷兵(那年年中還有一場八二三砲戰哪),我從四九年來台灣的父輩們以濃濃鄉愁加國共內戰的講古 中、從學校教育中,我好疼惜受盡苦難屈辱的它(就不浪費篇幅再述一次這半年這幾日大量重被談論的近現代史),像疼愛一隻流浪來村口的飢瘦小黑狗、一個被鄰 居小孩扔丟不要的破布娃娃。

 

所以後來讀簡單的歷史,一定擁護其實並沒那麼多風流人物的蜀漢(還真煩哭包頭劉備哪),讀地理,一定支持以色列,覺得它們所面對強敵環伺的處境,與我們多麼相同,是正朔,是正統,「王雖小而元子哉」,現實的處境,是一萬個不得已。

 

——人人都奇怪吉普賽人竟能找到沼澤中沒有人知道的小村子——《百年孤寂》

  

所以在七○年代初離開聯合國之前,它曾是聯合國僅有五個名額的安理會成員之一,與美俄英法並列,必須做或以為能做大國強國做的事以及承擔責任(無論真實或幻覺,如今想來都令人駭然)。

 

早晚,它得面對夢醒、和夢醒時的沮喪憂憤,而且得為之收攤子(把大國中央政府的規模建制銷熔於當下,並一點一滴耐心回應長期被禁錮凍結的在地人心聲)。

 

——「我們哪兒都去不成,將在這裏虛耗一生!」——《百年孤寂》

 

我們漸長,國家漸老,它變得陌生而猙獰,早已不是昔日叫我疼惜的那小黑狗小破布娃娃,就像月亮的正面背面,你聽聞甚至也窺過它向其他人顯露出的大惡狼、鬼娃的那一面,你慢慢認知,不該把它視為父兄、視為永遠不可能害你、只會愛你為你著想的親人。

 

這是我們這一代(尤其外省第二代)難以被後代後世理解的民主啟蒙,瞻前顧後,徬徨向前,老被(統治者善用的)國家利益國家安全、社會秩序、大多數人的利 益、大局、道德……在進步的關口給拽衣角的停停走走,猜疑顧慮,更別說,先後不同掌握國家機器的統治者無一能拒絕國族主義的誘惑所做過的動員撕裂,更使得我們以為可以自豪於華人社群的「民主」有時令人氣惱的進三退二。

   

但它到底在路上。身先士卒的嘗試實踐著其他華人社群該做以及還沒開始做的事,如自由經濟(不同於自由港市的香港,無須有做為國家的負擔),如民主,如人權 (前二者的交相作用使得人們相較於他處得以較有鍾阿城說的「自為的空間」)。它船艏一樣的最早看到岸陸看到魚群的是它,逢暴風冰山的也是它,它一樣沒缺的全都遭遇到,也繳出它獨有的成績單。

 

——「一個地方有親人埋骨,才算是家鄉。」——《百年孤寂》

  

就如同我曾把它當做小狗破娃娃是不對的,把國家擬喻成人,也不免引喻失義吧,比方說,人老會死,國家老了呢?會怎樣?

  

能這樣說嗎,國家老了,累積三四代人的夢想、嘗試、自食後果(我願意最善意的去看待它、它們,上世紀初,國、共各以迥然不同的主張嘗試為國家開藥方——放 大來看,當時整個世界又何嘗不是如此?——大半世紀,塵埃落定,它們做到的、沒做到的、闖禍的、恥辱的、榮光的……,都已清楚),該試的,全試了,該玩 的,全玩了,這種意義上的說國家老了,是若合符節的,起碼,我覺得船艏台灣如今是蒼老的、疲憊的。

 

——當年拖帶一百二十節、要一下午才能過得完的水果車廂,如今變成一列黃色的列車,既沒人上車,也沒人下車,從不停靠這個荒涼的小站——《百年孤寂》

 

之所以不斷引述《一百年的孤寂》,是書中那名族長的大夢最終在一個馬康多小村完成,老叫我想起另一個人。

  

然蒼老、疲憊、百無聊賴又怎的?它也許可做做年輕忙著追逐愛慾、權力、財富及其引發的不斷爭戰時,無暇做或當時以為不值一做的事。數年前,我在一場里民大 會上宣講保護流浪動物,一名老鄰長(外省退休老伯伯)訕訕然對我說:「唉呀以前我們打仗死過多少人命,貓貓狗狗,嗤!」我答:「那就讓我們做一些打仗時沒 辦法做的事吧,這樣您們的仗才沒白打。」

 

讓我們在下一個兩岸競合的時代,認清並相信自身存在的價值意義並說予人知吧,唯其如此,我們才不會是一場百年孤寂,畢竟,馬奎斯此書的最終一句是「書上寫的一切從遠古到將來……永遠不會重演,因為被判定孤寂百年的部族在地球上是沒有第二次機會的。」

  

所以當然不是如此,不會如此。(作者為作家)

 

(「百年思索…」系列完)

   
【2011/01/05 聯合報】

 
http://udn.com/NEWS/OPINION/OPI4/6075279.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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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楊照】2011.01.04
 

一百年前,在內憂外患夾襲之下,中國滿清朝廷瓦解了,建立起中華民國。

 

中華民國的建立,是中國承受西方衝擊,一連串變革中的一環。這段歷史,開始於一八四○年代,中國見識了西方的船堅砲利,刺激出了「向西方學習」的想法。

 

首先要學的,是西方的技術,尤其是如何製造更多武器的技術。

 

「同治中興」逐步建立起中國的新軍隊,最重要的當然是海軍。到了一八八○年代,中國海軍不管在器械配備或總噸位上,都足以在國際間佔有一席之地了。然而也 就在這個時候,海軍的後續經費被慈禧太后大筆挪用去興築園林,一八九五年,中國與日本在黃海的海軍決戰,竟然以中國慘敗收場。

 

連原本中國的屬國,改革起步比中國還晚的日本,其軍力都凌駕在中國之上,這敗績,真的很難嚥得下去。檢討黃海戰役,兩件事清楚浮現出來。第一,中國的船艦 有噸位,然而在靈活程度上,卻遠不及日本海軍。日本海軍配置的,是一八九○年代的新型艦艇,而就在日本海軍大舉購艦換血時,中國海軍幾乎完全停止船艦投 資,理由很簡單——沒有多餘的錢。第二,中國海軍的訓練,遠不及日本海軍。雙方敵對開戰之前,日本海軍將領曾經登上北洋艦隊參觀,赫然發現艦砲砲身竟然被 兵士拿來掛晾衣服。日本人立刻知道了北洋戰力並不可畏。

 

甲午戰敗 敗在政治錯誤

 

甲午戰敗,關鍵不是武器技術,而是敗於政治上的錯誤。加深的危機感中,終於逼出了「百日維新」,要從政體本身進行更徹底的改革,然而百日改革措施帶來卻是慈禧復辟、光緒軟禁、康梁流亡的結果,於是主流的思考模式再度為之一變,由原先「改革」的理想激化為「革命」。

 

一九○○年八國聯軍攻入北京,慈禧挾光緒倉皇逃往西安,清廷的威望與控制進一步下降,也就愈來愈多人能夠接受「推翻滿清」的革命口號了。換句話說,向西方學習的重點,更進一步從政治運作轉到了政治制度了。

 

政治制度上翻天覆地的變化,在一九一一年形成了。幾千年帝制一旦土崩瓦解,「民國」取而代之,原本清廷眼中的匪寇孫中山就任臨時大總統,中國成了亞洲最快複製、模仿西方民主政體的第一個國家。

  

民主外殼 無法解決問題

 

但這樣的「第一名」帶來的問題,顯然遠超過其能解決的問題。皇帝沒了,但帝制中最落伍最糟糕的現象卻沒有隨而消失,改頭換面又進入新的民國體制裡了。在這 之上還加了中央無能收拾局面,到處軍閥林立魚肉人民的混亂,很快地,原本對於民國肇建的樂觀期待落空了。光是一個民主的外殼,還是無法解決中國的問題,民 主內部,要有真正相信民主的人,要有能夠運作民主的基本信念與素養。

 

於是「向西方學習」的重點,再一變變為必須學習西方的文化,甚至是西方人的生活方式,不從這樣的根底上用力,中國擺脫不了持續混亂的局面。

 

在此之前,大部分追求改革的人,都強調應「重實學,輕虛文」。主張要努力學習「有用的知識」,去除掉過去中國傳統教育裡教的那些心性道德空談,這樣才能救 國。可是努力救國幾十年下來,新一代的知識份子卻赫然發現:要讓有用的知識產生真正有用的效果,原來不能只學人家的「實學」,同時也要學過去以為虛無飄渺 的抽象道理。

 

抗戰之際 求學沒被放棄

 

所以我們看到了「五四」一代對於文學的重視。接著看到了教育意識的高漲,即使在對日抗戰兵馬倥傯之際,大學沒有被放棄,大學教授、大學學生繼續以昂揚的精神求學求知,沒有人罵他們緩不濟急,沒有人覺得應該讓他們停止學習趕快上戰場去。

 

如果說有一種「民國」文化,值得我們珍惜看待,那應該就是對於教育的重視了吧!中華民國和後來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最大的差異,在於「民國」沒有毛澤東的「延安文藝座談講話」,沒有延續「講話」精神將文藝、文化降等為政府工具的管轄管制。

 

從統治上考量,國民黨何嘗不想控制文人、控制文化,但他們做不到共產黨那樣的程度。根本原因,國民黨上上下下還是相信教育、相信啟蒙的重要性,他們再怎麼 樣也做不出關閉大學,讓學生騎在老師頭上,羞辱教授把教授下放到農村去的事。只要大學還在,教授、老師的尊嚴還在,知識傳授的活動還在,文化就是會有自己 的力量,對抗政治權力的控制掌握。

 

流離到台灣之後,國民黨懲於大陸失敗的經驗,加強監控學生,然而蔣氏父子仍然沒有要關閉學校,相反地還延長了國民義務教育,並增設了高等院校。人民有了愈高的教育程度,眼界愈寬也就愈有自我主張,國民黨想要繼續維持威權統治,也就愈來愈困難了。

 

教育投資 奠立民主內涵

 

百年時間,經過曲曲折折變化,中華民國畢竟完成了一項無可磨滅的成就——建立了一套可以運作的民主體制,而塑造這項成就最根本的動力,來自於龐大而持續的教育投資。教育讓人看見廣大的世界,教育給人自信,教育使得高壓強制的命令失效——民主的內涵於焉誕生。

 

站在這樣的歷史基礎上,民國百年最值得被提醒的,正就是對於教育形式與教育內容的關切。穩定且堅實的教育體制,是維持台灣民主、開放社會正常運作的必要條件,下一個百年,中華民國是上升還是沉淪,也必然取決於我們今天給下一代什麼樣的教育,教出什麼樣的人才來。(作者為新新聞副社長兼總主筆)

【2011/01/04 聯合報
 
http://udn.com/NEWS/OPINION/OPI4/6072945.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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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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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凡(右)、林海音年輕時合影。
夏烈/圖片提供
 
何凡(夏承楹)生於1910年12月22日,這個月一百歲,《聯合副刊》的「玻璃墊上」專欄已是二十六年前的往事。然而至今還有人告訴我,他們看「玻璃墊 上」看了三十多年,由高中看到五十天命之年。何凡是上一代的人?還是這一代的人?他代表了什麼?又不代表什麼?我是他唯一的兒子,他走後這八年,只入我夢 一次,因為我們是不同的人。一個在清華大學受教於我的女學生說:「夏教授不是『溫良恭儉讓』型的學者。」我不是,卻認為何凡對我們家人是如此,父子本來就 沒有必然的相同。與何凡共過事的人多認為以「溫良恭儉讓」形容他根本不合適。他是個為理想堅持到底,不退讓的人。他一生辛苦工作,不盲從,更不隨便附和別 人。他們說何凡只是表面上「溫良儉」,但不恭也不讓,甚至固執──擇善固執。 因為他說過「我既非黨員,又非教徒」,因為我與
暮年的何凡及林海音。
夏烈/圖片提供
他曾被情治單位傳訊,他的專欄常批評政府及執政黨,所以社會上視他為黨外異議分子。其實這是誤解,基本上,他和先慈林海音對政治沒興趣,沒野心。

 

那個時代生活艱苦,卻是不患貧患不均的年代。何凡是個有強烈社會主義色彩的論家,他為勞苦大眾、中下級軍公教人員、小行腳商人、消費者大眾執言,但並不盲目 反對資本主義或持反商情結。我的祖父在北京的北洋政府先任財政部次長、代財政總長,後作國務院祕書長。北伐成功,這批人全體下台,但並沒有人被殺。於是祖 父入北京大學及北京師範大學任教,因為他本來就是學而優則仕的科舉出身,清末由江南北上進京作官。試想他曾是代財政總長,與商界、企業界關係一定不淺,何 凡的社會主義色彩是否與之相悖?由何而來?我想那是何凡的個性使然;也可能因在家中多接觸政治及官員,醞釀促成這種相異心態。

 

民國42年先 慈開始主編《聯合副刊》,「玻璃墊上」由是登場,到民國73年收場,近三十二年的時間,他共寫了五千五百篇,每篇八百至一千字,共五百多萬字的「玻璃墊 上」專欄。這五百多萬字是台灣社會的縮影,猶如巴爾札克描繪巴黎社會風俗的九十部小說。這中間和台北市的關係最深,因為他一生中只住過兩個城市──北京與 台北。他原籍全中國最富庶的江蘇南部,卻在北京經歷了滿清政府、北洋政府、軍閥割據、北伐統一、日軍占領及國土光復等階段。在台北,他度過了一生中最平靜 的五十五年。城中歲月長,他把台北看作家鄉,人在台北,心也在台北,與白先勇筆下過客心態的《台北人》顯然不同。然而,台北不是一座靜止的城市,台北是活 躍的、是成長的,甚至是跳動的。他的專欄勾畫了三十年台灣社會的發展史,其中對台北市政著墨最深,批評最多。子敏說:「文獻會要修台北史,有一資料不可或 缺,那就是何凡的全部文集。」同時期的其他專欄作家我記得有《中央日報》的言曦(邱楠),《中國時報》的方以直(王鼎鈞),《中華日報》的鳳兮(馮放 民)。亮軒則是下一代的──這些都是男士。

 

「玻璃墊上」實事求是,沒有高調,沒有冠冕堂皇的形容詞。「平易近人」及「引人入勝」是最好的描 述。那麼多人,早上一打開《聯合報》,首先就是看「玻璃墊上」。辦公室裡許多人談論何凡今天說了什麼,又寫了哪些大快人心的議論。他不寫花邊新聞、不寫八 股大方向、不寫與宗教有關的宇宙觀,只重現實問題。他關心的是台灣社會的福利及進化。福利包括市政、法治、官吏、整潔、都市、商品、教育、文化、娛樂、體 育等等,包羅萬象,是小方向。進化包括理性的態度、宗教與迷信、科技的發展、經濟的運作等等,是大方向。在他看來,這些比政治還重要,因為政治和政客變來 變去,沒有定則,討論他們根本浪費時間。我知他理想中的國家不見得是個軍事強國,而是一個像瑞士般和諧安詳的社會,國民有好的生活和福利。有些人會認為這 種想法沒有大作為,但卻是切合台灣實際的狀況。有這種意識,和他溫和及務實的個性相合。

 

認識他的人都認為他是溫文儒雅的君子,內向、低調、 淡泊寡慾、清茶淡飯即可安然度日、不愛搬家、不換工作。寫「玻璃墊上」那些年,不接受電視訪問,原因是他議論面或是攻擊面廣,擁有廣大的讀者群,每天收到 數封到十數封讀者投書,他是內向的人,顧及電視訪問會破壞隱私。他也很少公開演講,不去大學兼課。他的快樂來自獨處閱讀、聽音樂、看電視、寫作,以及思 索。在學校裡,他從小就是好學生,念當時全北京最好的「師大附小」(「北京第一實驗小學」),保送師大附中初中、保送高中,保送大學,讀英國文學系。所以 社會性的專欄之外,他也翻譯不少文學作品。我初次讀翻譯小說,就是他翻譯史坦貝克的《小紅馬》,似是在《聯合副刊》連載。

 

因為「玻璃墊上」 以及林海音主編《聯副》十年,許多人以為何凡在《聯合報》工作,其實他只是《聯合報》不上班的主筆。正職是在《國語日報》,民國38年由編輯做起,總編 輯、採訪主任、總主筆、副社長,最後的職務是社長及發行人,民國80年退休,在《國語日報》度過了四十二年漫長的歲月。這中間當然有權力鬥爭,他是贏家, 但從未去踩輸家。他給報社員工的印象是可靠、清廉、有決斷力及守信用,是報社的支柱。他曾將一位為人和善,但生活逐漸散漫的總編輯調差閒職。此君表明他是 黨及情治單位的雙重負責人,並向黨中央提告「非黨員壓迫黨員」,警備總部也打電話到家裡問報份多少,暗示關心。家慈勸他不要再搞下去了,平日溫和的謙謙君 子此時卻說:「沒關係,他們不敢怎麼樣。」因為他認為執政黨不會過度護短,後來證明他判斷正確,此事無聲落幕。

 

另外一件事與他對政治的判斷 有關:家慈因「船長事件」從《聯合副刊》主編去職後,他到台南出差,順便告訴我外面傳說家慈已被捕不確實,因為「你母親是台灣人,所以不會被捕」。還有一 次馬總統在台北市長任內來拜訪他,我正好在旁邊。他平靜的對馬英九說:「這次你不要出來選總統,下次出來選你會當選。」馬點頭同意。果然,2004沒出來 搶選,2008年他當選。當時我對這些話一知半解,卻也從未問過他。我總覺得他對執政黨有成見,這可能是他的判斷,他的自由思想(所以對任何一個政黨都有 成見),也可能是因為他的北洋政府家庭背景。我也認為,他和馬英九都是正直、成熟、固執的人。這種人沒有太大吸引力,但是適合作帶頭領導,人們心裡有數。

 

除了專欄及小說翻譯,他的散文雋永、幽默、流暢、頗有學問置中,很像他的好友梁實秋的散文。他曾說過西方大散文家西塞羅認為「支配人生的是命運,不是智 慧」,也就是命運決定一切,智慧、學問、能力等無能與焉;但他卻認為人能設計及決定自己的命運,而不是被命運支配。在他的文章裡,這種論調經常出現,類似 存在主義的觀點,但他並不是堅持某種哲學理念的人。實際上,古希臘即有人無法與命運抗爭之說。所以就此一點,他不見得正確,只是說明了他的人生積極態度, 以及反映了他對國人及社會的期待。

 

他是文學院出身,一生從事與文學或新聞有關的工作達五十八年之久。然而在他內心深處,我知,他認為科技要 超越一切,是國家、社會及人類文明進化最重要的動力,超越人文、藝術及社會科學。所以我建中畢業時,不顧自己的興趣,投考工學院;以後又娶了一個從事石化 工程的妻子,他頗為贊許,認為方向正確。我在美國從事工程工作多年,又回國在文學院教書,他問我,為什麼不回工學院任教?我未回答。在我的記憶中,他最欣 賞的政府官員一概是理工出身的財經企畫首長,包括尹仲容(電機)、陶聲洋(土木)、嚴家淦(化學)、李國鼎(物理)、孫運璿(電機)、趙耀東(化工),還 有雖無工程學位,卻曾任蘇聯工廠副廠長的蔣經國。這些人為台灣的進步發展打下深厚的基礎。

 

最後那些年,我在課餘周末常載他和家慈吃館子,然 後駕車兜風。家慈個性外向,但中風,行動不便,已不太說話,只作些簡單的回答。然而我知她是喜歡外出的人。有一天陽明山兜風後回家,我問她:「媽,您今天 高興嗎?」她苦笑了一聲,說:「也沒什麼高興不高興。」而家嚴則本來就是那樣沉默內向的人,有時吃完館子他要我先送他回家,他可獨處在他安靜的小天地裡讀 書、看電視、聽音樂、思索。我並不太了解他對一般生活或生命上的態度,心裡想的是什麼?或他的表情意謂著什麼。我忙著新職,教書、處理資產、與人爭鬥、寫 作,美國、台灣兩地奔波,已有些疲於奔命,顧不得去忖度一個老人的心情,甚至有時麻木或失去耐心。後來家慈走了,隨後一年他也走了,我有了喘口氣的機會。 回頭想想過去種種,含混的揣摩出他欲言又止的話語,又似乎沒揣摩出來。他走後只來看過我一次,模糊不明的下半夜或上半夜,我倆靜對,他仍然無言。

 

我帶他最後看的一場電影是《搶救雷恩大兵》,那時他接近九十歲。他喜歡這種戰爭片或西部片,近三小時的電影終結後,他淡淡的說了一句:「戲院裡的冷氣冷了 些。」做子女的常在父母過身後有「那時我為什麼沒有那樣做」的遺憾。那常是一些瑣事,父母當時可能並不在乎,甚至不察覺,但子女卻引為終身遺憾──譬如我 為什麼沒想到帶一條小毛毯鋪在他腿上。家慈走後有一天我去看他,走到巷口望見他遲緩獨行的背影。我心中有感受,但未上前並行,因為很多時候他要自己獨處 ──然而,她已走,他寂寞嗎?

 

寫這些回憶,已是秋末,窗外乾爽的空氣,陽光照耀著躍動的城市。

 

於是我想到,他走了,但他還留在這座城市中,與他相伴的是台灣大島,以及島上他喜愛的溫純、敦厚、有禮的人們。我想他不會在乎我的粗心、不解人意及無耐心。他注重的是台灣的社會,台北的天空,以及天空下的人們──他是何凡。

 
【2010/12/22 聯合報╱文/夏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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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甘耀明】
 

餓死鬼爬出來,黑糊糊的臉,看不到眼睛卻感到「它」趴在甕口瞪我們。然後「它」飄起來,凝聚成一股臭煙霧,臉變得更狠,牙齒銳利,發出嗡嗡聲。接著,餓鬼變成蟾蜍,又發出淒厲叫聲……

 

圖/達姆
民國32年的除夕早上,我爸爸扛了畚箕與掃帚,出門去買辦。他走到原住民部落,用貨品換了一隻山豬腿。他提著粗重的豬腿,笑牙牙回家,路上所見都是好風景。 結果,走過村界的大榕樹,忽然有了尿意。我們家有家訓:「如果人在村裡,有尿回家撒;如果人在村外,有尿得想辦法回家撒。」這個叫肥水不落外人田。

 

爸爸前腳跨在村界,心想,回家還遠,可是呢!要是就地找個地方解決,又吃虧。想著想著,他膀胱又脹了,咬牙衝回家。他跑進家門,跑進臥房小解。沒錯,早期 廁所文化,尿桶得放在女人臥房裡。他尿得快意,一手撐著牆,兩眼翻白眼時,忽然間,他感到提豬腿的那隻手一鬆,噗通一聲,尿桶炸出大水花。爸爸大喊完了, 莫非一時得意把自己的「尿壺」也「解放」了。低頭一看,更慘呀!還得了,手中的豬腿掉入尿桶裡浮沉了,像是水鴨快溺死在混濁的三寮坑溪水。

 

爸爸的叫聲引來家人關心。我也在場,心情可想而知,總之呢!要是想像「陳年臭滷汁泡著一隻臭襪子」,能體會美好的世界坍了。那是沉默時刻,幾乎像守靈。這 時候,媽媽把兩個袖子往上勒,往尿桶撈它幾下,抓起豬腿離開。我們大夢初醒,順著地上的尿漬找到廚房,看見媽媽正料理豬腿:拔豬毛,洗刷後,丟進蒸籠,一 瓢水、一把火,豬腿不久就熟了。之後呢!能吃了吧。

 

「別急,這要先拜祖先。」我媽媽用紅托盤擺上豬腿,拿到客廳祭祖。

  

「這當然的,祂們得先吃。」我應承。這用尿滷過的豬腿,自然得讓祖先大口吸光「臭噴噴」的味道才行。

 

到了晚上的團圓飯,全家圍著桌子,碗裡是番薯簽飯,「桌心菜」(主餐)可是大豬腿。這可「澎湃」了,我吃完絕對不剔牙,牙縫塞肉,就像婦人裝金牙般貴氣。誰知道筷子才拔了起來,猛然被媽媽用鍋鏟拍掉,沒好氣的說:「這豬肉很珍貴,不能一下吃完。」

 

我拾起被打落的筷子,上前夾,說:「我吃一點就好,看,就那一塊小豬皮好了。」

 

「用看的,用眼睛吃就好。」

 

「那給我一根豬毛吮,塞塞牙縫。」

 

「不行,越吃越想吃,豬毛也不行。等明天大過年再吃肉。」

 

於是,我的圍爐,猛扒了三碗番薯簽飯,「眼嘗」了好大的豬腿。讓我努力餐飯的理由,不過是等待明天到來。

 

到了隔天傍晚,阿公用榔頭把鬆動的牙齒敲穩,阿婆笑朗朗。他們下午四點就坐上桌,到了五點,先吃到一塊豬肉。我們呢?我們欣賞完了兩老吃肉的幹勁,卻什麼也吃不到。因為,我媽媽發令了,她說,這塊豬肉得來不易呀!天字第一號聖品,我們吃番薯飯,再用眼睛配就好。

 

到了年初二,我媽媽割了塊肉,準備給大家。這時候,我獨身且到處串門子的舅公來了,門也不敲的闖進來,刻意說:「這麼剛好,在吃飯。」

 

根本不剛好呀!因為,媽媽把小孩趕走,把肉盤子推到舅公桌前。舅公嘻嘻哈哈吃完了,油渣都不留。我這輩子願意為一小塊肉犧牲,可是它消失了。我們幾個小孩躲在窗下,目睹肉沒了,流下淚。我弟弟跑到竹林大哭,他接下來的半年知道誰是仇人,看到舅公不是不理,就是怒眼斜瞪。

 

餐後,我媽媽頒布命令:「等到『掛紙』(掃墓)時,再吃肉。」

  

之後,豬腿放入「冰箱」藏起來。所謂的冰箱,是個大甕,用大量的鹽巴將豬腿醃了,甕口蓋木板,貼上封條。蓋上去的剎那,我的心情起了陰霾,晚上睡覺時,恨得咬竹枕頭洩憤,喃喃說:「豬腿,吃掉你。」結果弟弟被吵醒,又跑到竹林捶地大哭。

 

我早也忍,晚也忍,夢中也忍,好日子終於來了。客家掃墓在元宵節後的第一個禮拜日。這天祭完祖墳,回家路上,陽光真好,小孩樂得甩臂膀走,提著豬肉的祖父卻刻意到伯婆家。

 

我伯公死了,伯婆長年躺在病床,面對難治的褥瘡與喪偶情緒。天呀!阿公不聽小孩的勸阻,進入伯婆家,割下好大塊的豬肉送她。有十幾分鐘,伯婆感動得發抖, 從病榻掙扎起來,想用發抖的手泡茶給大家喝,卻翻身也難。阿公連忙阻止,打開窗戶,讓陽光透進來,所有人都泡在溫暖裡。伯婆要我的阿公從鐵罐裡拿出日曆紙 包裹的糖果,一人賞一顆。她則躺在床上,哼著歌,回報沒吃到糖的阿公。阿公眼睛紅潤,我們小孩則大哭,不是感動,是對伯婆憎恨了些。小孩的飢餓能製造恨意 呀!因為回家後,媽媽又下了新命令:豬肉額度減少,大家忍忍,等到端午節再吃。

 

那塊肉就像爹娘,得半年看不到。也就從那時開始,日子越來越忙,割牛草、翻田、整理雞舍牛欄,沒空暇思念豬腿。可是,到了晚上,疲累的身體躺在床上時,腦海分泌食物的蜃影,怪了,整套消化系統積極運作,舌頭在跳,胃腸在響,蠕動的大腸在鞭打肚皮。它們對付腦海丟下去的食物幻影。我常被這種狀況搞得睡不著, 飢餓得很,偷跑下床,要不是「冰箱」有封條,真想掀開吃。我抱著「冰箱」,舔著甕,想像在啃大豬腿,直到自己又盹了。

 

好了,天氣越來越熱,端午節終於到了,總算能吃豬腿。阿公用榔頭把鬆動的牙齒給敲穩,動作更滑稽,惹得我阿婆大笑。結果,她最後一顆牙掉下來,像骰子在桌 上轉不停。老人掉下最後一顆牙,這意謂阿婆要過身了。計畫趕不上變化,媽媽當下宣布,把切下的一小塊豬肉給阿婆獨享,其餘的份,等到中元節再談。孩子們坐 在桌邊看人吃,嘴巴張得好大,等了半年,得到如此酷刑。到了深夜,弟妹的棉被又傳來稚嫩哭聲,和窗外蟋蟀的唱和。

 

我知道媽媽的伎倆是無盡的「延長賽」,日復一日,豬腿可能熬到年底的團圓飯才能吃。也就是,那套「等到中元節再吃」又是託辭。為了給夜晚亂運作的腸胃一個 交代,我想到妙計,趁夜取了細長的竹皮,從甕口探進去,戳一點點的豬肉吃。那點肉屑,美味呀!令人眼珠子打轉,胃腸抖動,這下值得。從此,我每晚不破壞封 條,卻幹了偷吃的勾當。

 

到了中元節,也就是俗稱「七月半鬼門開」的前一天,時值下午,阿公經過大甕時,聽到裡頭傳出嗚嗚嗚的呻吟。他嚇一跳,邊跑邊嚷嚷,說:「餓死鬼逃出地獄,跑來我們家吃豬腿了。」

 

這還得了,人還沒吃,鬼先拉屎搶地盤。大家聚到大甕邊,果真聽到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響。聲音時而輕,時而緩,除了鬼,誰還有能耐躲在那?阿公拿了鋤頭,阿婆拿了長針,我媽媽拿菜刀,其餘小孩各拿了木屐、火鉗與剪刀,準備打死鬼。我呢!什麼也沒拿,喉嚨像快燒乾水的茶壺猛響,好備妥口水。據說鬼最怕口水。

 

爸爸怕死了,用腳踢開甕蓋。阿姆唉!餓死鬼爬出來,黑糊糊的臉,看不到眼睛卻感到「它」趴在甕口瞪我們。然後「它」飄起來,凝聚成一股臭煙霧,臉變得更狠,牙齒銳利,發出嗡嗡聲。接著,餓鬼變成蟾蜍,又發出淒厲叫聲。最後「它」變成巫婆,像如今我在這講故事時的蒼老模樣,好悲傷的臉,永遠吃不飽的樣子。 整個過程中,家人被千變萬化的鬼嚇在原地,忘了攻擊。最後,巫婆的淚水掉在媽媽臉上。媽媽原地踏步,大聲尖叫,打死那滴「淚」,張手看出打死的「淚」原是 一隻蒼蠅。

 

所有的人都懂了,沒有鬼,只不過是天色陰暗把一群蒼蠅看錯了。媽媽撥開蒼蠅,往甕裡看去,豬腿爬滿了蛆。牠們又白又胖又可惡,在僅剩的肉塊上辦同樂會。孩子們把鼻子哭壞了,一個也不少的躺地上又滾又踢,悲憤交加,還有什麼比失去一塊肉更哀傷的。

 

「是誰搞的鬼?」我媽媽大喊,「誰偷掀蓋子,沒蓋好。」

 

姊弟們仍在地上打滾,只有我小聲說:「不是我。」接著爬起來,腳步心虛的往後退,大吼:「不──是──我。」然後轉身跑出後門,跑向田野。

 

阿公拿了鋤頭,阿婆拿了長針,媽媽拿菜刀,弟妹們則各拿了木屐、火鉗與剪刀,從後方追來,像面對惡鬼般對付我。理由很簡單,那根支撐全家綺麗夢想的豬腿被我拆了,它成了腐木,造成美好的家倒了。

 

我跑向田野,不小心栽進了水田,頭插進爛泥。家人拔起我,只不過是更方便的辱罵我。這時候,我阿婆──那個神奇活過苦難時代,失去牙齒,被認定將過世卻活得更好的人──她告訴在場的人,關於飢餓,每個人都會犯錯誤,尤其是小孩。

 

「可是,也不必一隻豬腿看了半年,還吃不到,你們大人都是『囓鬼』(吝嗇鬼)。」我低頭反駁。

 

「大人說話,小孩頂什麼。」媽媽說完,賞我個耳光。

 

我沾滿泥巴的「火柴棒頭」,多了個掌印,又痛又紅。最後,大哭起來,淚水在臉上鑿出兩道痕跡。我越哭越淒厲,滿腹委屈化成熱淚往外流,大吼:「囓鬼,反正媽媽是囓鬼,肉寧願拿去餵蒼蠅,也不願意餵我。」我的舌頭,也許該說鬼尾巴,這時又抖動了,它也認同我的想法。

  

媽媽也哭了,淚水泛在臉龐,說:「你以為我願意嗎?那塊豬腿,我一個疙瘩也沒吃到。」這下子整家人沉默下來。

 

我不管,頭也不回,拚命的往荒野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尋地方坐下,把頭埋在雙腿間。這期間,媽媽急切的呼喚我,要我趕快出來。我孩子性的再也不想回到那個 家。天色漸漸暗了,四周充滿雜草、淒冷與黯淡,反正躲得了我。我哭累了,抬頭竟然看到諷刺的景象。幾隻山羊在草叢裡啃草,幾隻蜜蜂在酢漿草的紫花上採蜜, 幾隻螞蟻搬蚱蜢,幾隻螳螂快意的捕椿象,牠們整天忙著有東西可吃,我卻忙著餓肚子。

  

忽然間,我聞到香味,味道絕對只適合人類。我趴在地上嗅它從哪來,這裡轉,那裡鑽,然後起身尋找,也不知走了多久,撞上一扇門,抬頭看出那是我家後門。我 打開門,孩子性的衝到鍋子邊跺腳,大喊:「媽媽,我好餓。」滿室馨香,味道讓我置身天堂呀!原來,媽媽花了幾小時把那根豬腿處理了,剔除蛆與爛肉,下鍋去 煎,趁熱切成丁,撒了鹽與九層塔,應該能叫作「鹽酥豬」了。我呢!受懲罰了,沒有份,卻得到最大的豬腿骨。

  

整整有三年,我與這根豬腿骨奮戰。媽媽教我用繩子將它掛在頸子上,成了特大隻奶嘴,嘴饞的時候,吮它一口;嘴賤的時候,用它敲腦袋。我十歲的某個早晨,起身摸摸頸子上的豬骨,它沒了,真的沒了,管它怎麼消失的。我連忙爬下床,第一泡尿都沒灑,衝到客廳上香謝祖。

 

幾年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豬骨沒了。一隻豬腿吃四年的噩夢醒來,從此天亮了。

  
【2011/01/02 聯合報】

  
http://udn.com/NEWS/READING/X5/6068997.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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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廣 更新日期:2010/12/29 09:35

一些古老的壁畫,有的顏色會斑駁不堪,但有的卻仍然栩栩如生,這是為什麼呢?澳洲科學家發現,那些顏色許久不褪的壁畫,它們是用「活著的顏料」畫上去的。

 

英 國廣播公司(BBC)報導說,科學家所謂「活著的顏料」,就是擁有獨特顏色的「真菌」和細菌。報導說,澳洲考古學家發現,有一些壁畫經過幾百年風吹雨打 後,幾乎會變得沒有痕跡,但是另一些卻是幾千年來依舊色彩繽紛;他們在西澳大利亞研究80個不同的古壁畫之後,發現那些仍然顏色鮮豔的壁畫,顏料中可能藏 著真菌的菌株,這代表著這些擁有色彩的真菌會不斷繁殖,因此才會讓壁畫顏色長久如新。

 

研究人員還指出,遠古的畫家可能早就知道有這種效果,所以故意選用這種可以「自我補充」的顏料來畫畫。

 
http://tw.news.yahoo.com/article/url/d/a/101229/1/2juzp.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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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新社 更新日期:2010/12/28 11:35 陳 蓉

(法新社華盛頓27日電) 美國今天發表一份研究報告發現,人類史前遠親尼安德塔人(Neanderthal)食用穀物、蔬菜及肉類,且和現代人一樣用火烹煮前述食材。

 

  「國家科學院學報」(Proceedings of the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刊出這篇新的研究報告,挑戰原先普遍認為尼安德塔人過度倚賴肉類,以致在約3萬年前滅種的理論。研究人員在歐洲及伊拉克出土的尼安德塔人牙齒化石上發現累積牙斑間有包括一種野草等不同植物,和少許根莖食物痕跡。PNAS在聲明中表示,這些微粒很多「已經過物理變化,化驗結果是烹煮過的澱粉粒,意味尼安德塔人運用火的程度,和早期現代智人很像。」

 

  聲明中指出,出土石器並未證明尼安德塔人會使用工具磨碎植物,但新研究指出,他們會準備並烹調植物。

 

  矮胖低眉的尼安德塔人住在歐洲、中亞及中東約有17萬年,但證據顯示他們於大約2萬8000年前消失。 (譯者:中央社陳蓉)

  

http://tw.news.yahoo.com/article/url/d/a/101228/19/2jsq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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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 更新日期:2010/12/29 04:11



〔編譯管淑平/綜合報導〕以色列考古學家二十七日表示,他們在以色列中部挖掘到約四十萬年前的人類牙齒,這可能是目前已知最早的現代人存在的證據,若真如此,現代人起源理論就可能得改寫為起源於中東。


 


特拉維夫大學考古學研究所的戈佛教授和巴凱博士,在特拉維夫本古里昂機場十六公里外的中部城鎮羅許艾因一處名為「格西姆」(Qesem)的洞穴,挖到八個人 類牙齒,經X光、電腦斷層掃描、所在位置地質層年代,鑑定為出自四十萬年前的中更新世,是目前全球所發現年代最早的智人(homo sapiens)遺骸,這批牙齒的大小、形狀,都和現代人非常相似,這份上週在「美國自然人類學」期刊發表的報告據此認為,現代人並非如原本學界所認定的 起源於非洲,而是中東。


 


挑戰非洲起源論


 


目前學界普遍認為,現代人的直系祖先「智人」約二十萬年前源於非洲,然後逐漸往北遷徙,經過中東,到歐洲和亞洲,並演化成現代人。近期已在中國和西班牙發現的早期人類遺骸,讓這種「非洲起源說」受到質疑,但仍無人能肯定。此前,在衣索比亞中阿瓦什河谷區發現的十六萬年前智人遺骸,據信是迄今發現的最古老「現代」人。在以色列發現的其他人類遺骸年代都較近期,約在八萬到十萬年前。


 


「格西姆」洞穴在西元二○○○年被發現後就一直是考古重鎮。牙齒是人類骨骸中能保存最久的部位,除了這批牙齒,戈佛的團隊還發現早期複雜人類社會存在的證據, 如使用過的多樣削尖石片,和其他史前工具,顯示當時已具備有系統的製造石片、習於使用火,以及打獵、切割和分享動物的肉,及開採原物料用於將岩石製成片狀 工具。


 


劍橋大學學者梅拉爾斯認為,戈佛研究有其信譽,也很重要,因為那段關鍵時期的考古發現相當稀少,但就此下定論還言之過早,因為牙齒的可信度不及頭骨遺骸,他認為這批遺骸比較像是現代人的遠古親戚尼安德塔人。現今科學界接受的理論是,現代人和尼安德塔人都出自約七十萬年前住在非洲的共同 祖先,之後其中一支後裔遷徙到歐洲、演化成尼安德塔人,之後絕種;另一支後裔留在非洲,演化成智人,再演化成現代人。


 


戈佛說,他們將持續挖掘該處洞穴,自信將能找出頭骨或其他部位骨骸佐證,證明現代人是源於現今以色列所在地。




 

http://tw.news.yahoo.com/article/url/d/a/101229/78/2jun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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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張惠菁】2010/12/27
 

魃醒在慶典的聲音裡。

 

慶祝天上有一個太陽。慶祝冬至。慶祝一年收成。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期間世界又只有一個太陽。她推開身上厚厚的被子,坐起來。屋子角落有個婦人在紡紗。看見她醒,婦人笑了,喊她的孩子,去,去告訴叔均。

 

叔均來看她,臉上畫著油彩,不好意思地說,正在演酬神戲。

 

一起來的還有許多村人,密密地在床前圍了好幾圈,都戴著面具,或是跟叔均一樣搽著油彩,有的頭上裝飾鹿角,有的掛著獸毛。她好像被一群鬼神動物精怪包圍住了。

 

好奇的小孩在門外探頭。

 

小孩讓她想到共工。不知道他怎樣了。

 

人們離去時,一個個窸窸窣窣在門口穿上獸皮做的外衣。外頭已經這麼冷了啊。他們就那樣魚貫走出屋外,走到凍得很高的天和很硬的地之間。像一列神靈鬼怪化妝成人。

 

 

起初還是睡不安穩。隨時怕被趕走。一有聲音就醒來。

 

一天兩天,沒有被趕走。一個月兩個月,也沒有被趕走。她比較放鬆了,神經質的眼神變柔和了。

 

她問婦人,為什麼她可以留下,誰決定的?

 

「大家一起決定的。」婦人說,「我也決定妳留,留到妳想走。」

 

「妳又不認識我。」

 

「我不認識妳,可是我覺得這樣比較公平。」婦人說。

 

「我也不是出生就在這裡。前幾年,大水的時候,我的村子被水淹了。我才搬到這裡來的。」

 

「這裡的人都是這樣。都遇過點災難。都有過家,都看著家毀過。有些人的家,被地震開的口子吞到地底下去了。有的,家被盜匪燒了,人抓去當奴隸幾個月,幾年,才逃出來的。大家都是家破,人亡,流落過來的。」

 

她給她看,山石掉落砸在她額角,留下的疤。那時,血和著雨,流了滿臉,都看不見了。她說,妳看看村裡的人,幾乎每人身上都有疤。小孩子除外。

 

「疤都有故事。」她笑說,「大家都很愛講自己疤的故事。冬天在火堆旁講往事,越講越誇張。第一次講,被狼攻擊。下一次講,被一隻像熊那麼大的狼攻擊。」

 

「黃帝派叔均在這裡建村,收留我們這些流浪的人。」婦人說。

 

「能來到這裡,等於是第二條命了。天又給了我們一次機會,再活一次。大家都很珍惜,這幾年我們墾了田,挖了水渠,也積了不少存糧。一時乾旱,我們應付得來的。若是天意要乾旱更久,那也是命了。妳說是不是?」

 

 

魃對叔均說,黃帝在哪裡?我要找他,問他怎樣回天上,這裡不是我該待的地方。

 

叔均看看她。她在發抖。有一種不熟悉的情緒在她內裡啪地打開了。她不知道那是生氣,傷心,還是別的什麼。好像有人剛在她很冷的心上澆上了熱水,一下子她在內與外、冷與熱之間適應不過來地簌簌地發著抖。

 

我得回去。她說。我在這裡,你們會鬧旱災的。

 

叔均平靜地開口:「妳應該已經回去了才對。」

 

「天上來的天女,當天收服了風伯雨師就回去了。我親眼看著她回去的。」他說。

 

半空中,天女發出耀眼的金色光芒。霎時風停,雨歇,烏雲散去,空中一片光明。在天女四周,出現了環形的彩虹光,繞著她旋轉。天女變透明,消失在光中。

 

當時還是個孩子的叔均,看得目瞪口呆。太美了,從沒看過那麼美的景象。他禁不住跪坐在地,充滿敬畏。不知道敬畏什麼。敬畏一切。

 

叔均看著天女上升的同時,有些人看到天女降到地上來,降到地上,成了一個普通的女孩子,跟周遭的人一般困惑,不知接著該怎麼辦。

 

「她是天女,我是誰?」

 

「妳也是她。她留下的部分。」

 

魃不懂。

 

「要是,我不看太陽,是不是就不會有旱災?」她開始像當初迫害她的人那樣思考了。

 

「但……我是不是和誰有過約定,才一直想看太陽。」

 

叔均奇怪地說:「可是,妳就是太陽啊。」

 

 

黃帝請來的天女,就是太陽。叔均說。

 

「雨已經下了那麼久,四周一片黑暗,大家都快放棄希望了。黃帝想要天空再一次有光明,太陽就回應他了。可能就像她回應妳──妳回應妳自己一樣吧。」

 

記不起來的約定,是太陽和黃帝之間的約定啊。

 

忘了約定已經結束,還停留,從外部看自己,從人的眼光,從地面,從時間裡看自己。難怪太陽分裂了。

 

「難怪人給我取了個鬼的名字。我真的是鬼,死了還不知道。」魃說。

 

「爺爺說,妳是他的女兒。」叔均嚴肅地說。因他的願而生,是他的女兒。所以,這裡就是妳家。

 

「那,但是,我應該……?」魃有點不安。當她可以決定的時候,她不知道。我該留嗎?我想留嗎?這地方和別的地方不一樣,想要的話可以一直留,如果走也不是因為被趕走。這就是家?她還沒習慣有家。家需要練習。

 

「下不了決定的話,聽看看它的意見,怎麼樣?」叔均指著魃的腳邊。

 

魃低頭看,她腳邊,影子晃動。

 

魃都沒注意到自己有影子。

 

從妳來的那天就有了喔。當天女上升,消失在光裡,魃下降,站到地面上。那時,在妳的腳邊,第一次出現了影子。因為是在地上,才有的影子。和時間一樣。

 

可能是回應叔均的提議,又或許只是火光搖動的關係,魃的影子忽然伸長了,擴大了。它連上叔均的影子,婦人的影子,村人的影子……全都連成一片,一片陰影在所 有人腳下,在整個已知世界的腳下,一切有形狀有身體阻擋了光的行進的物質底下,發出微微、低頻的振動。像一頭龐大的動物在呼吸,吐納。吐出並吸納,一切有 過的記憶,意志,痛,喜,悲,願,有形,無形,種種,種種……

 

 

魃的故事結局,有個說法是這樣的:

 

後來魃就開始看風景了。

 

看河。看山。山頂有白色積雪,雲霧繞著,終年不散。

 

她天天看,看這些在時間裡的東西。看著看著,忘了自己會造成乾旱。也忘了自己是太陽。她已經不是了。不可能永遠是。時間裡沒有時間之外的永恆,沒有「永遠是」。

 

外人看她,就是個村裡的女子。村民說,她是黃帝的女兒。後人說,她是個頑固的老太太。

 

有人從村外來,說起外頭傳說的魃的事蹟,大家都很愛聽。邊聽邊笑,還要插嘴,興奮到眼睛發亮,像看到認識的人上電視。

 

旅人說,魃從天降下,風雨就停了;村人就說,你看看,真夠固執的,風啊,雨啊,連蚩尤啊,都轤不過她。說到鬧旱災,別村的反應都是:「魃真恐怖啊。」但這村的村民還是笑,笑到流眼淚。接下來好幾天,說到這事都要笑。

  

第二天旅人上路,覺得怪怪的,故事在哪裡變得不一樣了。

  

他搔搔頭。不過,那也不是他的故事,是傳說。他也是聽來的。

 

 

魃住下後,開始認識村裡的人,植物,家畜,起初她什麼都沒看過,什麼都讓她新鮮。太陽底下真有那麼多新鮮事。漸漸,認得蟲魚鳥獸,四時瓜果。能測知冰的厚度,識得星辰,辨出雲氣。能唱著歌謠催花授粉,催果結實。她知道並且信賴,世間豐饒變化,無窮無盡。

 

後來她老了,記憶不行了,會錯認人,會把往事的順序記混淆了,過去拉來現在,現在穿插從前,但她老固執己見,說她記的才對。

 

大家笑,說她真頑固。但大家不知不覺都被感染。她的記憶變成大家的記憶。時間打了幾趟循環,一趟一趟,悲傷的事忘了,變成豐收與晴天的記憶。

 

土地也被感染。河川也被感染。雲也被感染。樹也被感染。穀子也被感染。

 

叔均的領地一直很富庶,應驗預言中說的。

 

每年一到冬至晚上,距離太陽最遠的黑夜,山谷中迴盪起慶典的聲音,沉沉振動了覆蓋在山谷之上的黑暗。於是黑暗就像一頭看不見、無形無名的獸那樣,咧開嘴,無聲開懷地笑了。

 

 

《山海經.大荒北經》:「有人衣青衣,名曰皇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乃令應龍攻之冀州之野。應龍蓄水,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殺蚩尤。魃不得復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後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為田祖。」(下)

 

http://paper.udn.com/udnpaper/PIC0004/186723/w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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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張惠菁】2010.12.26
  

魃來的那一天,烏雲密布,下大雨,天空漆黑,沒有一點光。看不見日月星辰。不知道時間,不知道風雨已經持續多久,會不會結束,有沒有到頭的一天……就是一瞬間的事。人眼前出現了光,皮膚感受到了熱……

圖/林崇漢
 
魃從天上下來的時候,沒人表示反對。

  

沒人見過她。未知的事物,人們表示不了意見。直到這個新的存在,開始影響他們。而那也是黃帝請她來的緣故──需要一種新的影響。

 

那時,黃帝和蚩尤作戰。黃帝能用應龍的力量,應龍蓄水。而蚩尤有風伯雨師,能興風喚雨。

 

天上烏雲密布,大風,大雨擊打土地。人抬頭看天,看不到一點光。

 

「得有性質完全不同的力量才行。」黃帝想。

 

而完全不同的力量,只能來自完全不同的層次。於是,他從天上請來一位天女。

 

天女一來,影響就發生了。首先影響風伯和雨師,把他們收乾了。

 

有人說這是魃原來很美的證據。她太美了,風伯雨師才會都聽她的。

 

有人說正好相反,魃很醜,長得太可怕了,把風伯雨師嚇呆了,嚇得忘了自己是誰。

 

傳言分兩派,一派說魃美,一派說魃醜。

 

可以確定的是:魃來的那一天,烏雲密布,下大雨,天空漆黑,沒有一點光。看不見日月星辰。不知道時間,不知道風雨已經持續多久,會不會結束,有沒有到頭的一天。人在洞穴避雨,世界是個更黑的洞穴。

 

黃帝一請,天女就來了。

 

就是一瞬間的事。人眼前出現了光,皮膚感受到了熱。天女從天而降,發出熾白的光熱。

 

風伯的風,轟一聲朝相反方向輻射出去,全是熱風。

 

雨師的雨,嘶地一下子蒸發了。

 

蚩尤敗了。被黃帝收到旗下。

 

但魃也就回不去了。

 

        ●

 

人從避雨的洞穴出來,慢慢聚攏。魃就在那兒,站在地上,很困惑的樣子。她已經不是發光的天女,模樣就像普通的女孩。

 

她不知怎樣回天上。下得來,卻上不去。人也幫不了她。

 

太陽快西沉了。魃還在地上看著天空。只好住下來,住進人屋裡。

 

第二天醒來,魃走到屋外看天空。東方的天空有光,正從山那頭漫上來。破曉時分。太陽剛要升起。

 

有件關於太陽的事,但她想不起來了。

 

總覺得,好像忘了重要的約定。

 

         ●

 

每天看著天空,為一個記不得的約定。

 

太陽從東邊升起,從西邊落下。周而復始。於是就有了時間。

 

她變成時間裡的人。從時間裡看著太陽。天上沒有這樣的時間。

  

「那樣看太陽很危險。」有人對她說。「從前有個叫夸父的,一直看太陽,看到後來就瘋了。」

 

魃沒有瘋。魃只是經常看著太陽。

 

太陽好像會回應魃的注視,變得更亮了。

 

人們發覺天氣變熱了,農作曬焦了。好久沒有下雨。每天都是大太陽。應該入秋了,太陽卻比夏天更毒辣。曆法都亂了。

 

「不要再看太陽了!」人們嚴肅地對她說。

 

「不准再看太陽!」人們威脅她。

 

但魃只專心在自己想要注意的事情上。她還是一天到晚看太陽。

 

「不准看!」村長帶著幾個壯丁來,強迫她停止看太陽。

 

魃反抗。她的力氣不夠大。她不知道自己的力氣這麼小,而男人的力氣那麼大。她的手被抓住了,她的腿被抓住了,她的身體動不了。他們又捂住她的嘴,她發不出聲音了。摀住她的眼睛,看不見了。

 

然後她就關進一間沒有窗戶的屋子。這樣她就不能再看太陽了。

 

魃失去了日月星辰。

 

魃失去了時間。

 

像先前人在漫長風雨裡經歷的一樣。只有黑暗。

 

         ●

 

沒有了太陽,時間還一樣嗎?

 

或許一夜之間,文明已經改換過幾世代。

 

剩下聲音是唯一的分辨。她聽。裡裡外外的聲音。過了很久,才有個聲音是為她而出現的。一陣敲牆壁的聲音。

 

接著,「有人嗎?妳聽得見嗎?」是個男孩子的聲音。

 

男孩跟她說話。起先說自己知道的事:「這邊是穀倉,今年收成不好,穀倉一半是空的」,或是「今天下雨,派我來檢查穀倉有沒有漏水」。原來她被囚禁在穀倉的半邊,是這半邊穀倉裡唯一的一粒穀子。

 

後來他們開始交談。男孩問她:「妳為什麼看太陽?」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看太陽。」

 

「大家都說妳看太陽帶來壞事情。」

 

「我聽見大家這麼說了,可我還是想看太陽。」

 

「都被關起來了,還是想看嗎?」

 

「想看啊。」

 

男孩沉默了很久。

 

「我也有……」男孩有點艱難地說。「我也,我想在石頭上畫畫,大人說我畫的東西沒有用,教我去種田,可是我還是想畫畫。之前,下大雨的時候,在山洞裡不能 出去。我用手在石頭上畫畫。洞裡沒有光,看不見,我用手指摸、畫,每個石頭都不一樣,它們會跟我說話。說一些祕密。有的我聽不懂。有的我好像懂但是記不 得。我畫,邊畫邊聽,畫著畫著有的石頭就說完了,我又換一顆石頭。很好玩的。我覺得那時比較好。沒人強迫我天一亮就要去種田,因為根本沒有天亮。所以,我 覺得被關在黑暗裡沒什麼不好。」

 

魃覺得男孩跟她有些相像的地方。她忽然想多認識他。這是她第一次想到要去認識一個人,一個個別的人,而不是人、男人、女人。他是她在地上的第一個朋友。她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共工。」

 

魃忽然想,她也應該介紹自己的名字。「但我沒有名字。」她從天上下來。沒有人間的名字。

 

「妳有啊。大家給妳取了名字。」共工說。「妳是魃。」

 

魃的名字,是人取的。首先是他人、是他人的觀點,認為她需要一個名字。

 

那是魃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在他們眼中,她是個鬼。

 

         ●

 

魃想離開這裡。能幫她的只有共工。

 

但共工不是每天來。共工是孤兒。村裡人共同照養他。但也因此,派給他的工作他不能拒絕。

 

下次共工來的時候,魃說,希望他能幫她出去。

  

「我不知道。」共工說。「妳出來後還是會看太陽嗎?那樣還是會被抓起來的。」

 

他說得對。要是那些男人又來抓她,她的力氣還是對抗不了。

 

「到哪裡才不會被抓呢?」魃認真思考。

 

「我要去找黃帝。」她說。「問他有什麼辦法。是他請我來地上的。」

 

共工沉默了。「那妳就要離開我們村子了。」

 

「黃帝不在村子裡嗎?他在哪裡?」

 

「不知道啊。村子以外的事,很少人知道。」

 

共工不希望魃離開。她也是他唯一的朋友。但最後他還是說:

 

好吧。我幫妳。

 

         ●

 

黎明之前。很暗。

 

共工的計畫是這樣的。黎明前幫魃脫身。之後魃可以借微亮的天光上路。否則他擔心魃走夜路危險。村人都說,村外有野獸,有各種鬼怪。

 

難度在於:穀倉位在村子的中心點。想不被發現,要很小心。

 

門開時她不停地眨眼睛,太久沒接觸到光線。她看到共工了。是個模樣倔強的少年。

 

「來!」共工抓住她的手。長著厚繭的手心,汗,溫度,一下子貼在她皮膚上。她把手縮回來了。她不習慣被抓著。令她想起被關的那天。

 

共工愣了一下,不再拉她,改成招手。「快點,這邊。」

 

結果她在木梯上踩空了。

 

驚醒了守衛的村民。「魃逃走了。」守衛大聲喊。敲著鑼。

 

他們跑,從穀倉跑下來,跑向村外。

 

村人也跑,從屋子跑出來,跑向他們。一些人抓住魃。一些抓住共工,把他拉開。

 

         ●

 

放開我。你們這些無知的人。

  

怎麼能阻止我去希望,去看,去想像,有比你們這些,比這一切都更亮更光明的……

 

被男人們押住的魃,掙扎著仰起臉,朝向黎明前的天空。

 

天亮了。

  

在她視線的方向,出現了一輪太陽。

 

不是從東方緩緩升起,是忽然出現的。忽然就在天空的中央了。就好像是為了回應她,憑空生出來的。

 

另一邊,東方的天空已經破曉。金色光芒從地平線升起。日出了。

 

「兩個太陽!」村民陷入極端的恐怖。「太陽變成兩個了!」

 

本來貪睡還沒起床的,這時都從屋裡跑出來。哭泣,號叫,頓腳,捶地,祈禱,咒罵,同時發生。

 

咒罵的最多。

 

「妖女啊!」

 

「鬼啊!」

 

妖怪啊,鬼物啊,人被自己說出的名詞嚇阻了。男人不敢再來抓她。

 

但可以趕她。「不能留她在這裡。把她趕出村子。」男人跑去拿了農具來。害怕的時候,特別需要工具。

 

「鬼才想留在這裡。」魃撂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共工遠遠看著她離去。她唯一的朋友共工。

 

她沒有想到要回頭。沒想到要對他揮揮手。

 

         ●

 

天上下來的天女,幫黃帝打贏蚩尤,現在無家可歸。

 

「我要回家。家在天上。我要找黃帝,教他想辦法。他得想辦法。」

 

從一個村子,到另一個村子。黃帝不在。

 

有的村子留她住下。過一陣子,也趕她走。因為她到了之後,都鬧旱災。

 

她從天上下凡的天女,變成不祥的女人,旱災女人,乾旱女。

 

但,同時有個預言流傳開了:收留魃的地方,會有享不盡的福報。

 

相信預言的村子留她。開始鬧乾旱他們又說:「有福報,沒命享,有什麼用?」又趕魃走。

 

魃流浪,吃了很多苦。露宿荒野的時候越來越多。

 

絕望孤單的時候,只有太陽不讓她失望。每天升起,落下。總是光明。總是溫暖。

 

即使夜裡她也想看到太陽。

 

心裡好像有一個照不亮的黑洞,空空地,讓她難受。但只要太陽出來,照在身上,她就會好一點,暖一點。

 

當她幾乎像太陽那樣熱烈盼望著太陽出現,天空便真的多出個太陽。

 

不知不覺,已經有九個太陽。

 

         ●

 

到最後連魃都覺得,實在太熱了。

 

她吃不下東西,拖著腳步,沒有目標地走,四周找不到一處陰涼的地方。

 

九個太陽從九個方向照亮。這已經是個沒有影子的世界。

 

「哪裡都一樣,反正,沒有一個地方……」這麼熱的天,心冷卻沒有消失過。

 

她走過的路,土地都裂開了。她也沒注意,只是走。

 

心裡的洞也還是黑。更黑。

 

第十個太陽出現。魃再也支撐不住,倒下了。

 

         ●

 

十個太陽下山。一個月亮升起。

 

魃的身體底下,她的影子爬起來,看看自己。嗯,有點暗淡,不過還行。

 

白天,大地上幾乎沒有影子了。但晚上又是另一回事。

 

影子有影子方便的地方,因為啊,影子很容易跟其他影子連成一氣喔。

  

再不同的人,長得最美的和最醜的,身分最高的和最低的,影子都可以連在一起。

 

影子爬起來,跳進樹的影子。樹的影子連到山的影子。山的影子連山谷裡莊稼的影子。莊稼的影子隨夜風吹動莊稼的波浪搖晃,搖搖搖,搖到村子籬舍的影子上,融進村口的狗的影子,進入農舍,經過家畜的影子,進到四周蹲著的村屋的影子、屋裡睡著的人影子……

 

抵達一個叫叔均的人的夢裡頭。

 

         ●

 

黃帝的孫子叔均起了個大早,領著幾個村民,按夢兆找到了魃。

 

晚上在營火邊,村裡開了大會。

 

叔均主張讓魃留下,養好身體。

 

「可是,乾旱已經很嚴重了。」有人說。「已經有十個太陽,萬一繼續增加……」

 

「如果太陽還會增加,不管魃是不是在這裡,都一樣。」叔均說。「我們會被太陽照到,別村也是,哪裡都一樣。」

 

騷動拂過人群,像風梳過稻子。

 

「說得也是。既然這樣,沒理由見死不救了。」

 

「至少心安理得。」

  

「對啊,怎麼能把人丟在荒野裡?這種虧心事,做不來的。」

 

「太陽不會忍心這麼烤我們的啦。天氣很快就會變涼的。」

 

那晚的村民大會過後沒多久,東方有個人叫后羿,用箭射穿了太陽。

 

村民不知道后羿是誰,他的事蹟也還沒傳到這半邊的土地上來。某一天村民醒來,發現仍舊是一個太陽升起。他們笑了。一切都很自然。

 

少了九個太陽,一下子感覺到冷。已經是冬天了。

 

(上)

 

【2010/12/26 聯合報】
 
 http://udn.com/news/READING/X5/6055984.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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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馬驥伸】2010/12/23
  

大學和大學生是觀察時代環境很重要的多面鏡體的一角。六十年,就人類社會說,是變化滿多的時間距離。六十年前是民國39年,更上一個六十年前是1890──清光緒16年,還在科舉時代,舊制的京師大學堂都尚未成立……

一張張全身學士服的畢業照,偶爾有幾張袍角下露出牛仔褲或球鞋,從照片上乍看起來,不會想到他們是六十年前台北的大學生。

那時的牛仔褲是真正美國海軍水手服,流通到市上。身價不貲,穿得起的不多,而且多是男生。女生大多是過膝長裙、連身裙,也有人穿直桶型旗袍(俗稱大褂)。一般男生普遍的是襯衫、卡其布長褲。

民國39年,台灣只有台北的台灣大學、師範學院,和台中農學院、台南工學院,從北到南共四所大學,這一批大學畢業生,是中華民國對日抗戰勝利後,僅有的能較為安定、完整求學,而且順利畢業的幸運兒。同時期進入大陸各地大學的男女青年,都在學潮、內戰的混亂中度過三年,最後歸入中共統治下。

推前兩年──民國37年,是台灣這批畢業生大學生活明顯的分水嶺。

前兩年,台灣處於戰後及光復初期,百廢待舉,而中央政府無力也無心著力照料,台灣四所大學學生和資深教授不足。後兩年,政府逐步遷台,人力、財力、經營力何止倍增,大學情況驟變。

就學生說,前兩年,是以本地日制中學畢業生和返國插班的台籍留日學生為基幹,大陸來台求學的,是抗戰勝利後,飄散全國學生潮中的一小部分。後兩年,增添了由於政權版圖更易的狂濤、以倒海之勢沖流到這還能維持原有意識形態的一隅之地的一大股人。

就師資說,更是巨浪席捲來一大批菁英。

前此自由卻散漫的校園:壁報、海報、大型漫畫,(師院中庭走廊壁報板上膾炙人口的一幅漫畫:教授面對黑板大字寫出「三民主」,「義」字才到一半;第一排課桌椅,一個學生埋頭小睡,一個學生面對窗外,一張課桌上放著一頂學生帽,此外別無他人。)師生同學之間的言論、隨心所欲(台大壁報一首打油詩,諷刺某位院長在校方配供院長三輪包車車背大字漆書「台大×學院長×」,其中名句「風頭出盡三輪尾」。)罷課、遊行抗議(師院學生請願改制大學,聚眾在校門口堵住由南京來台在校內視察的教育部長朱家驊,校方只好把部長從後巷小門送走。)幾乎是每月一現。「二二八」事件,大學生涉入者不多;38年的「四六」事件,則是大學學潮的高峰。

對我們影響較深的是,圖書館的書原本尚未設限。喜愛文藝的,借閱的大都是三十年代的小說、詩、戲劇,大部分是左翼作家所著,魯迅、巴金、杭約赫、曹禺、田漢等的作品,充分流通。翻譯作品以蘇俄原著居多,高爾基、蕭洛霍夫、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小說、戲劇,到史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戲劇理論,都自由借閱。馬克思的《資本論大綱》、艾思奇的《大眾哲學》,我都從學校圖書館借過。這類作品,甚至連只是譯者或出版者左傾的,在民國38年「四六」學潮之後,都從各校圖書館消失。後續入學的大學生除了曾在中學讀過,此後至少二十年以上在台灣接觸不到這些作品。「四六」之後,我參加的「師院戲劇之友社」排演曹禺名劇《雷雨》,我這個「社長」被訓導處找去,「善意」警告:「你們這樣做,是為匪張目。」

雖然廣播一枝「略」秀,報紙也曾有過十多家;在艱困的經濟大環境下,經營和消費雙方都力道不足,大學生對媒體冷漠而疏遠,以致對時局隔膜,與現實社會互動也熱絡不起來。部分學生較常看電影,男女生交遊,電影院是最常去處。看完影片印象隨之淡出,沒有媒體渲染鼓吹,「影迷」風氣也掀不起來。

37、38年間,台北市唯一可以點選古典音樂的「朝風」咖啡館,是我們一些熱愛文學藝術的年輕人的聚會所。到那裡的人,是為音樂,它的咖啡平平。只有一架手搖唱機、不會超過一百張老舊唱片,卻是除了收音機之外,僅有的欣賞古典音樂管道。

大學生來自全省城鄉和大陸天南地北,年齡參差,背景懸殊,交往來自球友、棋友、宿舍鄰友 ……

同班之誼,要等一兩年後,才慢慢加濃。烤肉、郊遊、野餐,尚未流行,大家手頭拮据是原因之一。舞會更不必說,社交舞不受校方鼓勵,校外邀同學舉辦,校方獲知,也有麻煩。而且,會跳上幾步的,也沒幾個人,他們有自己的去處,不必邀聚同學。

台大、師院之間,老同學、老朋友不少,甚至有人跨讀兩校,都有學籍。兩校社團中,「台大話劇社」和「師院戲劇之友社」往來較多;「麥浪歌詠隊」以台大為主,隊員也有師院學生,「四六」事件中,「麥浪」隊員受牽連的很多。

校外活動,知之不詳。就我個人也曾參與的,以新生報副刊《橋》主編歌雷(本名史習枚,和聯合報系元老劉昌平、馬克任是復旦大學新聞系同學)帶動的文藝活動,薈聚的大學生最多。後來,受「四六」事件牽連,歌雷入獄,《橋》也停刊。

36年底,國民黨台灣省黨部舉辦了一次「戲劇講習班」,其中將近半數是大學生,以話劇藝術為研討主題,講師含括戲劇、電影及其他藝文界人士。這班同學有些散到戲劇界和學校劇運,但有些講師後來涉入白色恐怖。主講電影的白克被處死刑,主講詩歌朗誦的雷石榆和主講閩南語話劇的陳大禹逃亡大陸,主講舞蹈藝術的蔡瑞月是雷石榆的夫人,受牽連被囚禁綠島三年。

除了捲入學潮,大學校園內一般同學步調平徐。沒有電視吸引,也沒有手機牽制;大學四年中,學生很少打過電話。打給誰?誰有私人電話?校園、街上,目光所及看不到什麼彩色繽紛撼動心弦的人、事、景、物。

更重要的是,沒有無窮無盡的新聞、廣告剝奪時間,攪動心緒。

從講堂獲得的知識,很少連結到實質的利益──除非博取高分也算是。那時的大學與社會尚還疏離,各種企業很少寄望有大學生加入。連新聞界都不重視學歷背景,大學也不把新聞事業放在眼下,台大校長傅斯年斷然拒絕設立新聞系。事實上,大學在那時並不熱門,冷科系真的門可羅雀,比我晚一級的師院數學系只有一名畢業生,台大心理系有一個年級沒有學生。

複雜的學生來源形成紛歧的學生心情。

人數居多的本地同學,爭取到比日治時代增多的深造機會,期待著台灣人自己的主體環境到來,為本鄉本土發展努力。

35、36年隨家或個人來台就學的學生,是隨緣培育自己,期盼返鄉有日。另有少數,原有工作,半工半讀。還有一些是國共兩黨的職業學生,他們有些曾在大陸大學就讀,遷轉來台。其中還有本省籍學生到大陸讀一兩年大學後,轉回台灣;「四六」學運事件後,再潛返大陸,嗣後出任中共要職的師院同學鄭鴻溪就是其中之一。

民國37年開始,大陸政軍民商陸續擁入,學生來源驟增。除了軍公教人員和一般民眾子弟而外,還有流亡學生、退役官兵。入學方式形形色色,有大一新生、轉學生、插班生、寄讀生,還有附讀生。尤其是台大,外省籍學生人數大量增加。台大校方統計,民國35年到38年間入學學生省籍,本省籍58.1%,外省籍41.9%;文學院的外省籍學生,占72.9%。

混亂的時局加上崩潰的經濟,交織著紛歧背景的學生,使大學校園陷入煩囂惶亂。面對極不穩定的現實生活,險而難測的未來,大學生不知何去何從,無 從安定生活,更無法安心向學,對前途更不知如何期待。

這一段波動的日子因38年兩岸政權對峙之局確定,和這一年實施的新台幣改制,逐漸緩和,終於形式和表面上落實了。

劇烈動盪的時代與生活,是年輕人磨鍊與激勵的機會。這幾年的大學生裡,雖然成分紛歧、龍蛇混雜,卻也臥虎藏龍、人才輩出。前期早幾年的,有政壇領袖人物如台大的李登輝、彭明敏、辜寬敏。較後晚入學的,在師院多藝術家如楊英風、史惟亮、許常惠、李子達(李行);台大則以學術界居多,後來當選院士的李亦園、許倬雲、錢煦等人都是37、38年間考進台大。台大醫學院培養出來的前輩名醫,更是不勝「列」舉了。

比對六十年前後大學校園和學生生活,實質已多變易,但有些形式上尚還依稀的。學生身上的卡其褲、牛仔褲,腳上的球鞋;教室裡的排排坐課桌椅、黑板(多已換成白板)、講台;教授一廂情願地獨白,學生人在心不在地神遊(當然不是通例);規律的上下課鐘聲,只是多已換成電鈴,而且是錄音播放的;制式的畢業典禮和畢業證書……都沒多大改變。

相應代換的:鉛筆、沾水筆尖鋼筆、自來水筆──原子筆、電腦。蠟紙油印──影印、電腦列印。土產腳踏車、進口腳踏車──摩托車、汽車。

當年想像不到的:手機、信用卡和今日的國家社會生態。

大學生當showgirl,太匪夷所思,何來show的場所?也無此行業。戴粹倫當主任,師院音樂系學生只可在本系正式音樂會演唱、演奏,在校內一般同樂會表演都不准許。

在那百業蕭條時代,大學生極少打工機會,除非原有職業,自動進修。似乎只有藝術系同學替片商畫過電影海報(沒有能印海報的工廠,都是用人工一張張去畫),他們不是以畫家身分設計作畫,是比照畫工,甚至是學徒待遇,去一張張臨摹放大。

家庭教師輪不到大學生,那時沒有升學競爭,很少有人聘請家教。我曾和日籍考古學家國分直一教授,和後來涉入共黨嫌疑的台大醫學院助教劉沼光以國日、國台語互教,是義務交換,我只白吃過他們餽贈的糖果點心,算不上家教,而且是光復剛過半年的事。

大學四年,往事真已如雲,朦朧疏散,聚攏不出多少清晰的舊影。偶或出現我回憶中的,似乎只有師院校園那古老的鐘聲。我家距學校很近,聽到預備鐘響,還來得及趕上朝會。大三頭幾個月,兩三個知己好友一時心血來潮,相約二十年後如何如何。不久各自西東,你出國、他回大陸,隔洋、隔海、隔了歲月和滄桑,約期淡淡滑過。如今拾回記憶,已是一個、兩個、三個二十年,難道還會有第四個二十年?

六十年來,精神和物質環境改變了很多,大學生活也改變了很多。但也有些改變不了或沒有改變的。

六十年來,或許還繼續若干年後,最沒有改變的是因應大學生涯的原則:不要過於寄望它、依賴它,否則你可能很失望;也不要過於輕忽它、空耗它,否則你一定失落許多。

【2010/12/23 聯合報】
 
http://udn.com/NEWS/READING/X5/6050211.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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