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學〉「善假於物」一段的延伸閱讀資料。
作者:洪蘭
閱讀使你爬上巨人的肩膀
在人類史上,知識的累積從來沒有像過去一百年來這樣驚人,從一九六一到八一年,這二十年間所累積的知識可以說是過去二千年的總和,從一九八一年到現在,知識又幾乎增加了一倍。難怪大家說資訊爆炸,因為現代知識的增加已經超越一般人可以負荷的能力,是前人無法想像的。比如說,在二十世紀之初,萊特兄弟(Wight brothers)剛發明滑翔機;一九二七年,林白便架著單引擎飛機「聖路易精神號」飛越大西洋;到一九六九年七月,人類更登上了月球。尼爾‧阿姆斯壯(Neil Armstrong)當時說出所有人的心聲:「我的一小步,人類的一大步。」在這短短的幾十年間,人類從不會飛到飛上月球,這種知識的累積與科技的進步真是驚人。
可以設計訂製生命的世界
又二十世紀初的時候,我們對生命的本質、來源、結構都很不瞭解,人的平均壽命才四十八歲,連血型有種類、不能隨意輸血都不知道,但是到一九五三年,詹姆斯‧華生(James Watson)和法蘭西斯‧克里克(Francis Crick)卻發現DNA的雙螺旋結構,開啟了分子生物學的大門。人類也是在短短的幾十年間,不但壽命延長到七十五歲,而且有複製人的能力了,一九九七年,英國成功的用成年的乳腺細胞複製出一頭羊,推翻生物學上成年細胞不再分化的定律,最近馬上要解出人類23對染色體的基因序列,可製作基因晶片以比對遺傳上的疾病。人類從萬物之靈變成可以被另一個人類設計訂製的生命,這個知識的累積不可謂不驚人。
當然,電腦的發明是這些科技突破的大功臣,二十一世紀最大的挑戰將會在生物科技與電子資訊方面。電腦使我們將記憶存放於外界,不再受到生理的限制(人腦只有三磅重,大約有10-10 的神經元),人腦發明了電腦,電腦又反過來研究人腦。科學家把人腦稱為人類最後的一塊處女地,我們可以複製出個一模一樣的人,卻不能使這兩個人有一模一樣的記憶。人體什麼器官都能移植,卻不能移植大腦。如今人腦最後的解碼就落在電腦身上,人類的基因圖因為有電腦幫忙,才可以在短短的幾年內將序列排出。
因為知識的快速累積,科技的突飛猛進,科學家對於未來世界的預測都不敢超過五年,有人甚至連預測兩年後會變成什麼樣都不敢(還記得這兩年 e-mail 和大哥大的普遍情形嗎?)因為科技的進步是成等比級數上升,人類無法看到那麼遠。我們的祖先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預測到今天我們生活的方式;不要說祖先,就連生在本世紀,在馬來半島叢林中躲了四十年的人重回人間後,也不敢相信人類的文明可以在二次世界大戰後進步得這麼快。
科學上的發明可以進步這麼快,最主要是因為人類的知識可以累積。我們有文字,可超越時空的阻隔,將前人一生研究的心血紀錄下來,流傳後世,使我們可以站在他們的肩膀上,看得更高、更遠。還記得牛頓說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那一段話嗎?[1]一個人的生命有限,如果沒有前面無數人的努力,我們今天不可能坐在這裡享受這麼進步的科技文明。因此,面對二十一世紀資訊爆炸唯一的武器,便是閱讀──在最短的時間內吸取別人研究的成果。閱讀是目前所知唯一可以替代經驗使個體取得知識的方法(這裡所指的知識是已被內化,隨時可以取用的東西)。
背景知識是智慧的鷹架
我們吸取外界知識一般來說有兩個管道:聽和看,因為聽覺是時間性的,時間流過去,聲波就消失。因此,除非大腦中已有背景知識的架構,可以捕捉這些聲波,使它意義出現,不然有聽沒有見,好像在聽外國人講外國語一樣,雖然很努力聽仍然無法重複。一般俗語所說的「鴨子聽雷」指的便是這個現象,因為不瞭解意義,聽過聲波消失後,無法在大腦留下記憶的痕跡。(對於記憶的處理,一般可以分為工作記憶和長期記憶,訊息經過工作記憶的處理後,轉存入長期記憶,而工作記憶需要動用到先前的背景知識或認知架構,來幫助處理新的訊息。)
視覺是空間性的,閱讀比聽講更能吸收較多的知識,原因是文字不會像聲音一樣消失,碰到文意不懂時,眼睛可以回去在看,這使訊息的吸收可以依照自己的步調進行。這是為什麼,聽演講時最能看出一個人對某個領域的功力,一般來說教授聽的比博士班學生多,博士班又聽的比碩士班學生多,而大學生聽專業演講大約只能聽到兩三成。在這裡,我們清楚的看到背景知識的重要性,它提供我們鷹架,讓後來的知識可以往上爬,進入它應該放置的位置。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的學習不是一個連續性的曲線,而是學習到某一個程度時豁然貫通,使自己提升到另一個境界,也就是心理學所謂的頓悟----當所有的知識都放入恰當的背景架構中時,一幅完整的圖像才會浮出,我們才會恍然大悟,原來先前這些知識彼此的關係是這樣的,原來這個主題真正的意義在這裡。於是這個主題的知識便被內化成為你所了解的東西,可以經由你自己的口,說出來給別人聽了。這個知識即使改變成很多不同的形狀,你還是認得它,不會被外表的形狀所蒙蔽,你自己也能任意變換描述它的方式而不失真。這就是為什麼真正懂得人,可以深入淺出的把一個困難的概念講得別人聽得懂,而半瓶醋的人往往說得天花亂墜,聽的人卻覺得不知所云。
在研究裡,我們常叫學生上台做報告,當一個學生可以不看講稿、侃侃而談時,他所講的是已被他自己吸收、內化了的知識。在學習上,我們深切希望能做到這一點,因為一個死記背誦而來的知識是無法轉換的,而一個無法轉換的知識是無法觸類旁通、引發新的知識的。知識的不足,使得我們的學生無法達到批判性思考的地步或做出獨立判斷的能力,假如你不知道別人講得對不對,如何做出任何的判斷?假如你不知道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如何對它提出批判性的思考?
目前我們的社會上充滿盲從、人云亦云的現象,最基本的原因就是我們國民的知識不夠,不足以作有智慧的判斷。這點是目前大力推動閱讀的最主要原因,要使台灣成為科技島,國民的基本常識一定要提高,而閱讀,便是提昇這個能力最簡便、最快捷的方式。
閱讀的好處不只是它打開了一扇通往古今中外的門,讓你就你自己的時間、自己的步調在裡面翱遊,它同時可以刺激大腦神經的發展,使你的大腦不會退化。最近的研究發現,義大利北部文盲和讀過五年書的老人,在阿滋海默症(老人失智症)上的比例是十四比一,也就是說,讀過幾年書、可以看報紙的人,得阿滋海默症的機率比不認得字的人少了十四倍。十四倍在醫學上是個很大的差距,有沒有動腦筋造成這個差距,是因為大腦的神經元基本上是用進廢退。從猴子的實驗中我們發現,當把小猴子的中指頭切去,原來掌管中指的神經,便會朝兩邊伸過去掌管食指和無名指了;一個人的手臂出意外鉅掉以後,原來的手的神經便會伸到別的部門去管別人的事,神經是不會無所事事的。一個沒有與其他的同步發射過的神經元會被修剪掉。閱讀時,每一個字會激發其他的字,會聯想到過去的經驗,你的神經會像骨牌效應一樣,一個牽動一個,發射起來形成綿密的神經網路。
增加忍受挫折的能力
閱讀的另一個好處是增加個體忍受挫折的能力,減少心理上因無知而造成的恐懼感。在遭受打擊時,我們第一個反應常是「為什麼是我?」(Why me?)認為上天對自己不公,開始怨天尤人。一個人如果把精力花到怨怪別人身上,自然沒有餘力思索解決問題之道。而且因為大家都不喜歡與愛抱怨的人在一起,所以這個人就愈來愈孤獨,愈落單,一個人獨處時就會鑽牛角尖,愈怨嘆就愈沒有朋友,惡性循環之下,憂鬱症就出現了。
其實,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大部分的事情,過去都曾發生過,只是時間、地點、人名不一樣而已,這是為什麼讀歷史可以以古鑑今,幫助我們解決現在的問題。閱讀別人的經驗可以幫助我們克服現在的困難,激勵自己再出發。同時人一旦發現別人也曾和自己一樣受過這個苦,心中不平之氣就會消減許多,這是為什麼在醫療上「支持團體」(supporting group)這麼有效的原因了。所謂同病相憐,一旦人感到自己沒那麼孤單,挫折感就減輕了一半,這比較能正確的面對問題。
當我們無知時,很容易感到恐懼,算命的流行,就是因為對未來的不可預知造成心中的恐懼感,使得人願意花錢買一個心靈的平靜(大部分的算命是報喜不報憂)。事情不論多壞,如果我們知道該怎麼處理,就不會焦慮、害怕。我們可能會憤怒、悲傷,但不會惶恐、不知所措。那麼,怎麼樣才可以減少自己因無知所引起的焦慮?這個答案仍然只有閱讀,從瞭解問題本質尋求解決之道,從別人的經驗汲取教訓。
我們說:讀書可以改變氣質,這是因為讀了很多書,視野變得寬廣,不會再為芝麻綠豆小事煩心,眉頭不會深鎖。知識淵博,使你對問題有很多的解決方式,你的成竹在胸,使你談吐有物,進退得體,這便是風度和氣質。氣質必須經過讀書的薰陶,急促是不可得的,也無法做假的。
最後,做一個學生,現在應該準備的是語文能力和組織能力。語文能力是因為全球科技的進步,已經拉近人們的距離,朝發夕至已經不是新聞,而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地球村化的結果,是做到了古人說的天涯若比鄰,尤其是台灣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後,外國會紛紛湧入台灣做生意,國際語言的能力是我們必須的,而且有了它才能與外國人溝通,才能上網搜尋別國的資料充實自己。
現在所有的資料都在網上,下載便可,但如果沒有組織能力,呈交出來的便是「資料彙集」而非「心得報告」。資訊太多以後,必須知道取捨,並從取下的資料中找出彼此之間的關係,整理出自己的創見。這個趨勢已從各個大學逐漸走向開放式的考試,老師出題後,學生回去上網找資料找答案,複誦式的記憶已經落伍了。我們前面說過,電腦的記憶體比人類的大幾百倍,而且一再取用不會變形,因此,現代的教學已不再要學生死記,現在要的是組織能力,將前人或別人的東西轉化為你自己的,閱讀使你爬上前人的肩膀,有了這個實力,你才能夠在爬上去後不掉下來,並且可以高瞻遠顧,有一番創見。
再兩個月,二十一世紀便真正開始了,希望我們的學生能把握在校的時光,好好的充實自己,迎接二十一世紀的挑戰。
摘自《講理就好》(洪蘭,台北:遠流)
[1] 碧人案:這是牛頓寫給物理學家虎克的話:「如果說我看得比別人更遠,那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If I have seen farther than others, it is because I was standing on the shoulders of gia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