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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2011.4.19】

我常在跟學生演講時鼓勵他們在作文中勇敢寫出心裡的話,告訴她們在謊言連篇的作文中,寫真話是最為動人的。

幾乎毫無例外的,在最後的互動提問中,總會有學生不放心的舉手:「如果真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我們擔心會不會因為不符合評審的標準答案而被打低分成績,因為大人總希望我們寫一些努力上進的文章,譬如:效法古人犧牲奮鬥的精神、學會忍辱負重等,如果我們對這些制式教條有不同的意見,真的很害怕在考試中陣亡。您確定講真話是可行的嗎?」

我總是再三跟他們保證如今的老師已有不同於昔日的新觀念;何況,學測作文需經兩位老師評閱,如果兩位老師的評分差距超過兩級分,就會被挑出來,由第三位複閱,應該可以做到盡量公平。然則,嘴上雖如此安慰,心裡卻也不免一驚。

小學時,我正熱中看歌仔戲,瘋狂癡戀戲台上的小生,在〈我的志願〉裡寫上:「立志當歌仔戲演員」,結果被老師痛斥「不登大雅之堂,重寫!」當我將志願改成「科學家」後,老師欣然批上:「文情並茂」,並將它張貼布告欄裡作為範本,根本無視於我對數學毫無興趣的事實。幾十年後,女兒在小二「躲在被窩裡看書很溫暖,我喜歡在被窩裡看書。」的是非題中打了○,卻被大筆一槓,扣掉五分時,她偏著頭納悶著:「被窩裡真的很溫暖,我真的很喜歡躲在被窩裡看書啊,這題為什麼錯呢?」喜歡與否,何對錯之有?我只能聳肩攤手,不知如何跟她解釋。

十幾年前,我寫過一篇題為〈我從小喜歡種樹〉的文章,指出聯考作文言不由衷的複製概念之荒謬,有位正在明星高中就讀的學生來信,說同學在題目為〈遠方〉的段考作文中,有人懷念遙遠海角的友人;有人悲祭遠方庫德族的殺戮;有人憑弔過往的古人,老師卻跟她們曉以大義:「只有將遠方當作目標來寫的,才算切合主題,其他的都算偏離旨意」。

當她在「道謝與道歉」的文章裡,寫下中國人在這兩方面通常的表現與心態時,老師的評語是:「在考試作文時,不宜多層次的思考模式。」然後,具體指導她最好能將道謝與道歉闡述到對人的謙遜、助人為善的方向:「最保險的,就是行文四段,第一段寫……,第二、三段分別寫……,第四段……,聯考的時候,教授才不會覺得你的文章雜亂。」受挫的學生在講桌邊掩面嗚咽,質疑:「究竟是什麼樣的教育,讓我們對自己發出的聲音感到陌生且不確定?」我則在打開的信紙上滴下感傷的眼淚,嘆息:「到底什麼時候這些急於捏塑的統一心態才能絕跡!」

幸而這位學生,還是堅持說真話,最終考上了她理想中的政大新聞系,我則大大鬆了一口氣,一方面總算證明了說真話也能得高分;一方面慶幸最須講真話的行業裡多了一位有真見識的人才投入。
然而,是不是我們的學校裡仍然充斥著類似的心態保守、態度權威的老師?而審閱委員中,是不是真如我安慰學生的:都能去除制式的道德教訓,不拿它當唯一的準則,而能參酌是否言之成理,讓學生在動腦構思之時有較大的空間,像辯論比賽一樣,只要能以理服人,容許正反兩面甚至多元思考,不受太多侷限?

在謊言充斥的年代,我們強烈呼籲:不要將作文變成謊言競技場,請鼓勵學生寫些真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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