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善意謊言」的動機是因為「愛」。

    朋友Y在面對善意的謊言時卻著重於「謊言」二字,認為欺騙就是欺騙,這樣如何讓人相信何時對方說的是真,何時說的是假。他這樣說也有他的道理,但我覺得如果是我,可能會以「包容」來看待吧。俗話說:「無知是福」,以前我對這句話頗有微詞,認為無知就是無知,不能因為對方無知就說他做的錯事可以得到寬宥。但幾年後,我逐漸的體會到何謂「無知是福」。因為「不知道」,所以不必去煩惱事件始末或各人說話的真偽,因為無知,所以不必去淌那些根本不需要自己去淌的渾水(因為只會造成自己的麻煩,不會帶來好心情或任何利益),這樣講,「無知」當然是一種「福氣」。畢竟有些人即使不願意,還是被人拖下水去了;即使已經躲得夠遠,還是知道了某些人對自己的惡意並因而感到受傷。相對的,對於某些人的「無知」,我們何嘗不能用「包容」的心態去看待呢?因為「善意」,不希望自己知道後受到傷害,不希望自己因為對方的告知而陷入掙扎或痛苦的境地之中,所以選擇隱瞞或否認,因此,即使是「謊言」也是「善意」的,所以,我選擇「包容」。

    我不能說朋友Y的立場是錯的。他所持的理由是:對方憑什麼認定讓我知道會讓我受到傷害或難堪,那是對方認定的,但對方不見得如此瞭解我。有沒有受傷或難堪,是由我自己來判定。就算受了傷,我自己也會自我治療,我不是小孩子!憑什麼幫我決定這一切?更何況,對方認為是「善意」的,對我而言不見得是如此!

    是啊!誰說「善意的謊言」就一定是好的呢!自己可以接受,不代表別人可以接受。除非對方永遠不知道。正如「照夜白」一文中的母子,不就是彼此欺瞞一輩子嗎?因「善意」而發出的「謊言」,給了人美夢,所以即使不是真實,也給人帶來了美好的想像與嚮往,因而擁抱了希望,所以才有美好的產生,不是嗎?正因如此,所以拓善意的謊言被戳破了,我會選擇以「包容」的心態來看待。

碧人

 




照夜白     劉墉

    十五年前,她丈夫遽逝之後,每次朋友操心他們母子的生活,她都笑笑說:「還好!我老公留下一卷名畫,值不少錢,真急了,大不了賣掉。」她的兒子想必也知道,提到如果考不上公立大學,私立的學費不低,也自信滿滿:「還好!我爸留下一卷好畫,大不了賣了。」

     有一天,她果然抱著一個匣子來找我,一邊打開蓋子,一邊說:「不得已,得賣了,您看看值多少?」她小心翼翼地拿出個手卷,題籤上寫著〈韓幹照夜白〉,我一怔,沉吟道:「韓幹照夜白?韓幹是唐代畫馬的名家。」

    「是啊!所以我丈夫說是國寶級的。」

    我沒吭氣,慢慢打開手卷,沒看兩呎,已經確定:假的!且不說畫筆不精,連偽刻的印章都拙陋。只是我不知該怎麼說。偏偏她還喜孜孜地指著畫:「乾隆皇帝也收藏過耶!」

    我猶豫再三,還是心一橫說:「抱歉!我得告訴您實話,這是假的!」

    她的臉一下子蒼白了,扶著桌子,往下坐,沒坐上椅子,滑到了地上。我趕緊過去扶,她卻把手一揮,蒙著臉。

    看不見她的表情,看到的是一片花白的頭髮。

    「您確定?」她低著頭問。

    「確定!而且這是仿的,原件藏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

    她沒再說,站起身,以很快的速度收好那卷畫,臨走,用硬硬的聲音說:「求求您!可別讓我兒子知道,他要是問,就說是真的。」

    後來有一次遇上她母子,談到留學,那大男生又自信滿滿地說:「我們不怕!我們有爸爸留下的無價之寶。」

    我立刻心一揪。

    今年二月,我去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才走進明軒,就看見一位男士正貼著櫥窗看那幅著名的手卷。畫中是驃壯碩駿、鬃毛直立、昂首揚蹄,想要掙脫韁索的白馬。旁邊有南唐李後主書「韓幹畫照夜白」。

    男士見我靠近,微微讓位,抬頭,挺面熟,不是……

    「我媽去年過世了,也是心臟病,走得突然。」已經在大學教書的男士有點靦腆:「我特別從芝加哥過來,看這幅畫。」

    「你們家……」

    「我爸也留給我們一幅,假的,因為高中美術課本上印了這張畫,我早就知道真跡在這兒。所幸我媽不知道,她一直認為是真的。」他笑笑:「也多虧那張假畫,我怕我媽拿去賣,知道是假的,一下子崩潰,所以拚命用功,一路拿獎學金。」

    「那張畫……」

    「我帶來美國了,常看,覺得它比這幅真的還真,真是一匹仰首長嘶的照夜白。」

    走出博物館,我站在門口好幾分鐘,心想是不是該回去,告訴他,其實他媽媽早知道畫是假的。只是又想起答應過他母親……

    眼前突然飄起密密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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